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间谍课:阿富汗人 作者:弗·福赛斯 内容简介 2005年7月7日,四名炸弹袭击者把帆布背包留在了伦敦市中心。有52个上下班的市民在这场袭击中丧生,700多人受伤,其中至少100人终身致残。 爆炸发生后不到24小时,警方就已经查明了袭击者的身份并追踪到各自的寓所。在其后的一系列搜查中,反恐战士和伊斯兰专家们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有理由相信,这其中包含着基地组织对西方世界下一次大规模恐怖袭击的秘密计划。 基地组织的危险性不单在于他们极端狂热、完全不计代价,也在于其绝对严密、复杂的行动计划和高度保密性。派一个人潜入基地组织的秘密行动小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任务,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幸好也不幸的是,命运早已穿越地域与时间,将两个身份背景完全不同的战士,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一个变成了另一个,注定他们要一起上路,去完成一件不为人知的特殊使命。 你们的那个人上路了。 假如他们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唯愿真主对他仁慈。 翻开本书,亲历世界上最极端恐怖分子的一次偷天换日之旅。 第一部 黄貂鱼 1 假如那位年轻的塔利班保镖知道打手机会让自己丢了小命,那他就不会打了。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打了手机,所以他死了。 二○○五年七月七日,四名炸弹袭击者把他们的帆布背包留在了伦敦市中心。有五十二个上下班的市民在这场袭击中丧生,七百人受伤,其中至少一百人终身致残。 这四名恐怖分子中有三个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但他们的父母都是巴基斯坦的移民。第四个人在牙买加出生,后来入籍英国,并转而信奉伊斯兰教。他和另一个人还不满二十岁,还有一个二十二岁,组长三十岁。四人都在英国本土的激进清真寺中接受过激进的说教,或被极端主义洗脑,成了激进分子。 爆炸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警方就已查明了他们的身份,并追踪到了英格兰北部城市利兹附近他们各自的居所。四人都操着带有约克郡口音的英语;组长是一位专业技能教师,名叫穆罕默德?西迪克汗。 在对他们的住所和财物进行搜查时,英国警方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并决定不予公开。四张发票显示,两名年长者中的一人曾经购买过即买即用的一次性手机,这种手机有三个频段,可在全球各地使用。每部手机还附有一张预付二十英镑话费的SIM卡。手机都是用现金购买的,现在都已经不见了。但警方追查到了手机的号码,并对其发出了红色警报,以防止它们再次使用。 警方的调查还发现,西迪克汗与其在小组里的密友——一个名叫什哈扎德?塔维尔的年轻的旁遮普人[1]——曾在去年十一月去过巴基斯坦,并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他们在那里见过什么人警方目前还不清楚,但在爆炸之后的几个星期,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播放了一段由西迪克汗制作的关于他计划自杀式袭击的挑衅视频,该视频显然是他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逗留期间制作的。 直到二○○六年下半年才搞清楚,其中一名炸弹袭击者将一部这种无法追踪的手机送给了他的领导——一位“基地”组织的教官。英国警方现已确认,如果没有外界的指导,那几个人是制造不出炸弹的。 不管这个“基地”组织的教官是谁,他似乎又把这部手机作为礼物敬献给了奥萨马?本?拉登核心组织的一名高层成员。此时本?拉登正匿身于白沙瓦以西,沿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延展的南瓦济里斯坦[2]荒凉群山间。这部手机应该只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能启用——“基地”组织的所有指挥官都对手机的使用很小心,但这位献礼的教官当时不可能知道,那个英国的狂热分子居然会愚蠢到把发票留在了英国利兹市居所的书桌里。 本?拉登的核心组织共有四个部门,分别负责行动、财务、宣传和教义。各部门都有一个首领,这四个首领只有本?拉登和二号人物艾曼?扎瓦希里才可以领导他们。二○○六年九月的时候,整个“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是扎瓦希里的埃及同胞——塔菲克?库瓦。 九月十五日那天,塔菲克?库瓦经重重身份伪装,刚刚从山区之外的据点巡游回来,正潜伏在巴基斯坦白沙瓦市内,等待一位向导的到来。那个人会带他去瓦济里山区,参见酋长本人。 为保证库瓦在白沙瓦短暂逗留期间的安全,“基地”组织已为他指派了塔利班在当地的四名狂热分子。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们生长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山区,那里的部落错综复杂,是连政府都管理不了的边境地区。从国籍上说,他们是巴基斯坦人,但从部族角度来说,他们是瓦济里人。他们讲普什图语而非乌尔都语,而且他们也只效忠于普什图人——瓦济里是普什图的一个分支。 这四个警卫员从小都是在思想极端的伊斯兰教学院里长大,属于坚定的伊斯兰瓦哈比教派——这是伊斯兰教中最清苦、最严厉的教派。除了背诵经文,他们别无其他知识和技能,因此,就像其他几百万从此类宗教学院里毕业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工作。但对于部族首领布置下来的工作,他们会拼死去完成。那年九月,他们受命去保护那位操尼罗河阿拉伯语、但也能说一些普什图语的中年埃及人塔菲克?库瓦。四名年轻的保镖中有一个人名叫阿卜德拉希。他骄傲和欢乐的源泉,是他拥有一部手机。不幸的是,手机没电了,因为他忘了充电。 时间已是午后,这时候出门去当地的清真寺做祷告太危险了。库瓦已经在顶楼的公寓里与警卫员们一起做了祈祷,然后吃了一点点食物便去休息了。 阿卜德拉希的兄弟居住在几百公里以西同样是原教旨主义[3]的城市基达,而他们的母亲病了。他想问候母亲,所以取出手机想打。不管他要说什么,都是要紧的,就像全世界五大洲每天通过太空进行的几万亿次通话一样。但这部手机没法通话了。他的一位同伴指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显示,解释说要充电了。这时,阿卜德拉希看到了那位埃及人放在客厅手提箱上面的那部备用手机。 那部手机充足了电。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于是便拿起来拨打了他兄弟的电话号码,听到了从遥远的基达传来有节奏的振铃声。在巴基斯坦反恐中心设在伊斯兰堡的一个地下监听站里,一只小小的红色警示灯闪烁起来。 在当地居民眼中,汉普郡是英格兰最美的郡。它位于南部海岸,面临英吉利海峡,拥有大型商港南安普顿以及军港朴次茅斯。它的行政中心是历史名城温切斯特,市内坐落着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大教堂。 在汉普郡中心,远离高速公路和主要公路的乡间,是静谧的梅恩河谷地。蜿蜒流淌的河流两岸分布着足可上溯到撒克逊时代[4]的小村庄。 河谷地带唯一的一条A级公路自南而北穿行而过,其余的则是由林木、树篱和牧场隔出来的蜿蜒小路结成的路网。这里曾是农牧地区,田地的面积要么在十英亩以下,要么在五百英亩以上。许多农舍都是用古老的木梁和砖瓦盖起来的,其间穿插着一片片高大漂亮的古代建筑。 有一个人正站在这样的一座谷仓屋顶上,俯瞰整个梅恩河谷,以及相距只有一英里的梅恩斯托克村。此刻,在相隔几个时区的东方,塔利班保镖阿卜德拉希正在拨打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通电话;而屋顶上的这个人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小心地搬移那些几百年前就已经铺上去的瓦片。 他本该雇用一组专业的房屋翻修工人。他们会围着整座谷仓搭起脚手架,这样就能更快、更安全地完成这项工作,但费用要高得多。这就是问题所在。屋顶上拿着羊角锤的这个人当过兵,经历了二十五年的军旅生活后刚刚退伍。他已经花去了大部分的退伍金来购买他的梦想:最终在乡间拥有一个可以叫作家的地方——这座谷仓和旁边的十英亩土地,还有一条土路,能连接附近的小径继而通到村里去。 但军人并不是全都善于理财。对于把这座中世纪的谷仓改造成一幢乡间别墅和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专业房屋修建公司报出来的价格使他倒吸一口凉气。于是他决定无论花多长时间,他都要自己动手翻修改造。 他凝视着这片田园牧歌般的土地,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屋顶已修复成早先的防漏形式,保留着原先十分之九的完整瓦片,其余十分之一是从旧房建材销售处购来的;小梁上的椽子依然完好,如同当初从橡树上砍下来时一般,但格条木必须拆下来,换上现在好用的房顶油毛毡。 他想象着他即将在脚下尘土飞扬的地方打造出客厅、厨房、书房和门厅。他知道需要由专业人员来铺设电路和管道,不过他已经报名参加在南安普顿技术学院的夜校培训班,学习泥工、木工和漆工等课程。 有一天,这里将会有一座铺有石板的庭院和一个花园;那条土路将变成一条砾石车道;羊群将会在昔日的果园里吃草。每天晚上他在围场的帐篷里宿营时,将能享受着夏日的热风以及青草、泥土的芳香。他估算了一下工程进度和开支状况,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勤劳,是可以凭借他那不多的预算生活下去的。 他现年四十四岁,橄榄色皮肤,黑头发,黑眼睛,身体精瘦,肌肉发达。他已经经历得太多了:太多的沙漠丛林,太多的烈日酷暑,太多的蚊叮虫咬,太多严寒刺骨、令人战栗的夜晚,太多难吃的垃圾食品和四肢的僵硬酸痛。从现在起,他要在当地找一份工作,养一条拉布拉多或两条罗素梗犬,或许还可以找个女人和自己共度余生。 屋顶上的那个人又搬动了十二块瓦片,留下十块完整的,把破碎的两片扔了下去。在巴基斯坦伊斯兰堡,那只红色警示灯闪烁起来。 许多人认为手机使用预付的充值SIM卡,以后就不会产生话费的结算事宜了。对手机和SIM卡的购买者和使用者来说确实如此,但对服务商来说则不然。除非手机是在购机地点的周边范围内拨打使用,否则还是会有账目需要结算的,但这些账目只需在通讯公司之间进行结算,而且是由电脑完成的。 当阿卜德拉希的电话被他在基达的兄弟接听时,他就在使用设在白沙瓦的无线电发射塔了。这座发射塔属于巴基斯坦电信公司。所以该公司的电脑开始探寻这部手机在英国的供应商,也就是用电子信号发话:“你的一位客户在使用我的时间和信道,因此你欠费于我。” 多年来,巴基斯坦反恐中心一直都要求巴基斯坦电信公司和它的一家对手公司把所有拨打和接听的电话都转发给反恐中心监听站。而且在英国的提示下,反恐中心已经在他们的窃听电脑里安装了英国的软件,其程序可以截取某些特定号码。其中的一个号码突然被激活了。 一个能说普什图语的年轻的巴基斯坦陆军中士,按下了控制板上的一个按钮,他的上级军官来接听了。那位少校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他在说什么?” 中士听了听,回答说:“有关发话人母亲的一些事情。他好像是在和他的兄弟通话。” “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又核查了一下。“白沙瓦发射台。” 无须多说。整个通话将被自动录音,以供今后分析研究。眼下要做的是确认发话人的地点。当天值班的这位反恐中心少校深知,仅靠一次短暂的通话是无法确定发话地点的。这个傻瓜总不会在线聊很久吧? 在地下室上层他的办公桌上,少校按了三个按钮。通过快速拨号,反恐中心白沙瓦监控站主任办公室的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多年前,早在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纽约世贸中心遭袭,即现在众所周知的九一一事件之前,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部门,简称ISI,从军队接纳了许多原教旨主义的穆斯林。这就是它的问题所在——在与塔利班及其客人“基地”组织的斗争中变得相当不可靠。 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将军别无选择,只能听从美国的强烈“忠告”,清理门户。一种方式是通过持续的工作调动把极端激进的官员从情报部门清退回军队;另一种方式则是在ISI中创建精英的反恐中心,配之以与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瓜葛的年轻有为的军官。前装甲兵指挥官阿布杜尔?拉扎克上校就是其中一个。他是白沙瓦反恐中心的负责人,下午两点半,他接听了这个电话。 他认真倾听着他的同事从首都伊斯兰堡的来电,然后问道:“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为止,大概三分钟。” 拉扎克上校的运气很好。他的办公室与巴基斯坦电信发射塔只相距八百码,通常定位测向仪能够有效工作的范围是半径一千码,他正好处在此范围之内。他叫上两名工程技术人员,匆匆跑上办公楼的天台,开始用定位测向仪扫描整个城市,以便把那个信号源锁定在一个更精确的范围之内。 在首都伊斯兰堡,那位负责监听的中士向他的上级军官报告:“通话结束了。” “该死,”少校咒骂了一声,“三分四十四秒。恐怕无能为力了。” “但他似乎没有关机。”中士说。 在白沙瓦老市区的一套顶楼公寓里,阿卜德拉希犯下了他的第二个错误。听到那个埃及人从房间里出来的声音,他仓促地结束了与兄弟的通话,把手机塞进了旁边的一个坐垫底下。但他忘了关机。在半英里之外,拉扎克上校的定位测向仪把范围越缩越小。 英国秘密情报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正在巴基斯坦开展着一些大行动,原因很明显,巴基斯坦是当前与恐怖活动作战的一个主战场。而西方盟国在这场战争中的一大优势便在于,英美两大情报机关早在一九四五年就开始通力合作了。 当然,这两个情报机关之间也有些嫌隙,尤其是一九五一年的英国特工人员菲尔比、布基斯和麦克莱姆的叛逃事件之后。但随后,美国人发现他们自己也有一帮叛徒在为莫斯科工作,于是两个情报机关间的互相指责停止了。一九九一年,冷战的结束使大西洋两岸的政客们作出了愚蠢的推测,他们认为和平终于来临,并将永驻。其实,新冷战正在孕育,它悄悄地隐藏在伊斯兰深处,正经历着降生前的阵痛。 “九一一”以后,两个情报机关再也没有竞争了,甚至连传统的讨价还价也结束了。现在的游戏规则变为,如果我们有,你们的人最好也能分享,反之亦然。于是工作方向转为共同努力从外国情报机构获得情报,但什么也比不上英语国家情报人员之间的紧密合作。 美英两国驻白沙瓦的情报负责人,拉扎克上校都认识。从个人感情上说,他与英国秘密情报局的代表布里安?奥多德更亲近些,而且这部捣蛋的手机也首先是在英国发现的。所以他从屋顶上走下来后,先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奥多德。 这时候,库瓦先生去了洗手间。阿卜德拉希把手伸进坐垫底下取出手机,放回公文箱上。他发现手机还开着,立刻怀着负罪感赶紧关了机。不过,他担心的是电池耗电,而不是遭截听。不管怎么说,他迟了八秒钟,定位仪已经测定了方位。 “你说你找到它了?这话什么意思?”奥多德问。他觉得今天突然变成了圣诞节,而且还有各种生日、节日都一拥而来。 “毫无疑问,布里安。这次通话来源于老市区内一栋五层住宅楼的顶楼公寓。我的两名便衣人员正赶赴那里去侦察,以便制定突袭方案。”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天刚黑。我想在凌晨三点发起行动,但风险很大。他们也许会从笼子里逃走……” 拉扎克上校曾在英国坎伯利参谋学院参加过为期一年的为英联邦国家军官举办的培训班,他对自己所掌握的英语谚语沾沾自喜。 “我可以过来吗?” “你想来吗?” “教皇是天主教的吗?”爱尔兰人奥多德说。他这句话的意思是,那还用说吗? 拉扎克开怀大笑。他乐于接受这种善意的玩笑。 “作为真主的信徒,我可不知道。”他说,“好吧,六点钟,到我的办公室来。但要穿便服。我的意思是‘我们’的便服。” 他的意思是不但不能穿制服,而且也不能穿西装。在白沙瓦老城区,尤其是在基沙卡瓦尼集市,只有宽松的裤子和长衫才不致引人注意,山区部族的长袍和头巾也可以。奥多德也应该这样着装。 将近六点时,这位英国特工驾着他的附有黑色玻璃贴膜的黑色“丰田”陆地巡洋舰准时赶到。一辆英国的“陆虎”也许更能体现爱国主义精神,但丰田颇为当地的原教旨主义分子所喜爱,而且也不会引人注意。他还买了一瓶芝华士,这是阿布杜尔?拉扎克最喜爱的烈酒。奥多德曾经就偏好苏格兰烈酒的口味而责备过他的巴基斯坦朋友。 拉扎克是这么回答的:“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穆斯林良民,但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我不碰猪肉,但并不反对跳舞和抽烟。禁止这些的是塔利班的狂热分子,我是不赞同的。至于葡萄酒和麦芽酒,早在四大哈里发时期[5]就已经广泛饮用了。如果有一天到了天堂,有哪个职位比你高的人为此而责备我,那么我会乞求仁慈的真主宽恕。现在,请给我满上。” 一位装甲兵部队的军官会变成这么优秀的警察,也许是有点奇怪,但阿布杜尔?拉扎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三十六岁,受过教育,已婚,有两个孩子。他喜欢横向思考,还喜欢在面对敌人时运用如眼镜蛇一般冷静和狡猾的战术,不欣赏横冲直撞的大象。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通过激烈的交火拿下那座住宅楼的顶层公寓。因此,他选择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白沙瓦是一座古城,其历史最悠久的部分就是基沙卡瓦尼集市。数百年来,长途商旅的驼队经大道通向高耸入云、令人胆怯的开伯尔山口,继而进入阿富汗之前,总要在这里稍事休息,休整人员和骆驼。与所有著名的集市一样,基沙卡瓦尼总是能够满足人们的各种基本需求——毯子、披肩、地毯、黄铜制品、紫铜碗盆、食品和饮料,应有尽有。如今,这个集市依然如此。 这是一个多种族、多语言的地区。一双老练的眼睛能够根据头巾分辨出阿夫里迪人、瓦济里人和附近的巴基斯坦人,还有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戴齐塔拉尔帽子的北方人,以及戴防冻皮帽的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 在迷宫般的街道小巷里遍布着各种商铺和摊贩,有钟表集市、篮筐市场、货币兑换市场、花鸟市场,还有说书人的卖艺场。在帝国时代,英国人曾把白沙瓦称为“中亚的皮卡迪里”。 定位仪测定,手机通话源所在的那套公寓,就是在老集市的一栋又高又窄、有着繁复雕刻花纹的阳台和百叶窗的楼房里。这栋楼共有五层,一层是一个地毯仓库。仓库前面的巷子只容得下一辆小汽车通行。由于夏季炎热,为了使住户们晚上能够吹到一丝凉风,所有这些房屋都建成平顶式,并开辟了从下面的巷子里直通到楼顶的外置楼梯。拉扎克上校率领一支追捕队悄然靠近目标。 他派出四名身着部族服装的特警,来到与目标相隔四栋楼房的一座建筑的屋顶。接着,他们静静地从一座楼顶走向另一座楼顶,直至到达最后的目标建筑,然后等待着信号。上校带着六名特警从街面踏上了楼梯。他们的衣袍里都藏着自动手枪,除了那位侦察兵——一个肌肉发达的旁遮普邦人,手里提着一把大铁锤。 他们在楼梯口一字排开后,上校朝侦察兵点了点头。侦察兵挥起铁锤,一下就砸破了门锁。房门朝内洞开,缉捕队冲了进去。同时,屋顶上出动了三个人从楼梯上跑下来,剩下一个人留在屋顶,防止有人逃走。 当布里安?奥多德后来试图回忆这次行动时,他觉得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迅速,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房间里的人感觉也是如此。 缉捕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会发现什么。有可能里面是一支小部队,也有可能是一家人在喝茶。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套公寓的套型和布局。在伦敦或纽约也许会找到建筑图纸的存档,但基沙卡瓦尼集市不会有。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个被通缉的手机从这里打出了一个电话。 实际上,他们发现有四个年轻人在看电视。在起先的两秒钟里,他们还以为袭击的也许是一个正常、无辜的家庭。不过,随后他们很快发现眼前的四个年轻人都蓄着大胡子,都是山地人。其中一个作出了快速反应,把手伸进衣袍里去掏枪。他叫阿卜德拉希,但他马上就死了——从“赫克勒和科赫”MP5型冲锋枪里射出来四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其余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按倒在地,被制服了。拉扎克上校的指示很清楚,如果有可能,尽量抓活的。 从卧室里传来一记破碎声,宣告有第五个人存在。那位旁遮普邦人已经扔掉了锤子,但他的肩膀就够用了。在他的猛烈撞击下,卧室门倒了下来,两名反恐中心的特警冲了进去,后面跟着拉扎克上校。在房间的中央,他们发现了一个中年埃及人,眼睛因惊恐和愤恨而瞪得又大又圆,正弯腰想把刚才他狠摔在地砖上的笔记本电脑收拾起来。 然而他明白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转身跑向了敞开的窗户。拉扎克上校大叫一声:“抓住他!”但是巴基斯坦缉捕队没能成功。因为天气炎热,那个埃及人光着上身,又因为出汗,他的身体滑溜溜的。他在栏杆前甚至都没有片刻犹豫,纵身跳了下去,落在四十英尺下的鹅卵石路面上。不出几秒钟,过路人就围住了他,这位“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只“咯咯”咕哝了两声就死了。 这栋楼房和街巷已经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拉扎克上校打手机招来了停在四个街区之外的一辆车窗拉得严严实实的大客车,那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车里满载着五十名身着军装的士兵。他们沿着巷子跑过来维持秩序,把整栋楼房隔离起来。拉扎克上校将会及时走访每一个邻居,当然,首先就是房东,一楼的那个地毯商。 街上的尸体已由士兵们围了起来,还盖上了一条毯子。担架很快就会到,尸体将被运到白沙瓦总医院的停尸房。谁也不知道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想被抓住,送往设在阿富汗的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受审。 拉扎克上校从阳台上转过身来。三名俘虏已被戴上了手铐和头罩。必须派一支部队把他们押送着离开这里。这里是原教旨主义者的地盘,这个街区的部族群众不会站到他这边的。在送走俘虏和尸体之后,他将会留下来彻底搜查这套公寓,仔细寻找关于持有遭通缉手机的那个人的一切线索。 在袭击开始前,布里安?奥多德按要求留在楼梯口。现在他站在卧室里拿着那台被摔坏的东芝笔记本电脑。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最大的收获。所有的护照、手机、任何看上去丝毫不重要的纸片,都将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做全面的分析;犯人和邻居也要接受详尽的审问,以获取任何有用的情报。但首先是这台笔记本电脑。 假如那个死去的埃及人认为砸碎笔记本电脑的外壳就能破坏里面的内容,那么他也未免太乐观了。即使想删除电脑里的文件也是徒劳的。英美都有一群电脑天才,他们将会不遗余力地取出硬盘,剥离无关信息,挑出电脑曾经记录过的每一个有用的字符。 “不管他是谁,死了总是怪可惜的。”英国秘密情报局特工奥多德说。 拉扎克咕哝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决策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拖上几天,这个人很可能会消失。如果总是在这座房子周围探头探脑地监视,那么他的特工将会被发现,鸟儿就会飞走。所以他采取了果断的突袭行动,假如再有五秒钟时间,他就能给这个自杀者戴上手铐了。他打算向公众发布一份声明:一个不知名的罪犯在拒捕时坠楼身亡。确认该尸体身份的调查目前仍在进行中。如果的确是“基地”组织的一名高官,那么美国人将会载歌载舞地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以宣告这个胜利成果。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塔菲克?库瓦的职位到底有多高。 “你在这里一时还脱不开身吧,”奥多德说,“我帮你把这台笔记本电脑安全地带回到你们的总部去如何?” 幸好阿布杜尔?拉扎克具备一些奇特的幽默感。在他的工作中,幽默是下台阶的梯级。在情报界这种秘密工作中,只有幽默能使人保持明智。他喜欢“安全”这个词。 “太好了,”他说,“我派四个人送你上车,只是以防万一。事情全部结束后,我们可要一起分享今晚你送来的那瓶宝贝。” 在四名巴基斯坦战士的簇拥下,这位秘情局特工怀抱着珍贵的物品,回到了他那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上。他所需的设备都已经放在了汽车的后部;刚才保护着车和设备的是他的司机——一位忠心耿耿的锡克族人。 他们行驶到了白沙瓦郊外的一个地点,在那里,奥多德把这台东芝笔记本电脑联上了他自己那台更大、功率更强的东芝笔记本上,由此通过电子空间连通了英格兰科茨沃尔德山区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 奥多德知道该如何操作,但作为一个电子技术的外行,他还是对这种技术的神奇魔力感到眩晕。在几秒钟之内,几千英里之外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获得了这台东芝电脑里的所有硬盘资料。它掏空了电脑的内脏,就像蜘蛛一口气把一只捕获的苍蝇肉汁吸干一样迅速高效。 然后英国情报站站长驱车将这台笔记本电脑送回反恐中心总部,安全地交到了巴方警官手中。在他抵达反恐中心大楼之前,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与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共享了这些珍贵的资料。此时是白沙瓦的深夜,科茨沃尔德的黄昏,马里兰的下午三点。不过这算不了什么,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大楼里是没有灿烂阳光的,那里的工作不分昼夜。 这两个情报机构都设在乡间,而且都在通过一根根电线杆对所有的通话进行无遗漏的监听。人类每天用五百多种语言和一千多种方言所进行的几万亿次电话通讯,都被窃听、采集、筛选、分类、排除或截留,如果引起了特工的兴趣,它们就会被分析、研究和追踪。 而这些仅仅是个开始。两个情报机关每天要对几百份电子信号进行编码和扰频,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的专业部门,负责探测和揭露电子空间的犯罪。当地球转过了又一个昼夜,这两个机构开始破解库瓦试图销毁的秘密文件。专家们找到了被删除的文件,并将其恢复原貌。 这个挖掘的过程好比熟练的油画修复师的工作。在小心擦洗之后,外面的污垢或者后来的涂层会从画布上消失,从而揭示出下面隐藏着的内容。库瓦先生自认为已经删除或覆盖了的一个又一个文件,开始从东芝笔记本上显露出来了。 其实在与拉扎克上校一起参加缉捕行动之前,布里安?奥多德就已经报告了他的上司——英国驻伊斯兰堡情报站站长。这位英国高级特工也已经通知了他的“兄弟”——美国中情局情报站站长。现在,两名西方情报机构的代表都在急切地等待着消息。在白沙瓦,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拉扎克上校带着好几袋珍贵的战利品,在午夜时分从基沙卡瓦尼集市返回总部。三名被生擒的保镖已被关进了办公楼地下室的牢房里。他肯定不会把他们送进普通的监狱,因为在那里,越狱或是在他人帮助下自杀几乎是家常便饭。伊斯兰堡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无疑正在与美国使馆和中情局驻巴情报站讨价还价。上校认为他们将会被押解到阿富汗巴格拉姆去接受长达几个月的审讯,但他怀疑,这三个家伙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在英国利兹购买的那部引发事端的手机已被找到,并得以确认。案情正在慢慢地清晰起来,愚蠢的阿卜德拉希只是未经许可借用了一下。他现在躺在停尸间的一块石板上,胸部吃了四颗子弹,但面部仍完好无损;隔壁屋子的埃及人则已经面目全非,但市里最好的整容外科专家正在设法把他的外貌复原。专家完成手术之后,给尸体拍了一张照片。一小时后,拉扎克上校兴奋难抑地给奥多德打了一个电话。 与其他所有反恐机构一样,在与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斗争中,巴基斯坦的反恐中心也有一个庞大的疑犯照片图库。 虽然巴基斯坦与埃及相距遥远,但这算不了什么。“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来自至少四十个国家和八十个部族,而且他们还在不断流动。拉扎克把自己的计算机接到办公室的等离子大屏幕上,整晚都在播放图库里的各个面孔,终于,他想起了一张脸。 从缴获的十一本伪造得几可乱真的护照上,已经清楚地表明这个埃及人一直在旅行,为此他显然已经改变了面容。然而这张普通的面孔——这张在西方银行会议室也毫不嫌突兀的面孔,它的主人为了自己扭曲的信仰而憎恨所有持异见的人——似乎与躺在大理石板上的那个摔碎了脑袋的家伙有几分相像。 他打电话过去时,奥多德正与美国中情局驻白沙瓦的代表一起吃早餐。两个人放下还没来得及吃的煎蛋,匆匆赶赴反恐中心总部。他们也凝视着这张脸,并把它与在停尸间里拍摄的照片作了对比。如果这是真的……他们现在都急着想做一件事——向他们的总部报告这个惊人的发现:躺在停尸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基地”组织财务总管塔菲克?库瓦本人。 中午,巴基斯坦陆军的一架直升机飞过来,把所有的人和物品全带走了:戴着镣铐和头罩的三名俘虏,两具尸体,以及从那套公寓里收集到的几箱证据。首都伊斯兰堡方面对他们深表谢意,但白沙瓦只是一个分部,案件的重心正在快速地转移。事实上,重心已经转移到了美国马里兰州。 事后来看现在我们称之为“九一一”的灾难,有一件事十分清楚,而且谁也无法予以否认。那就是,关于某种威胁正在酝酿的情报早就有了,而且有很多,不是包装精美的大礼包,而是零零星星的片断。在美国,十九个情报收集机构或执法机构中,有七八个都获得了散碎的情报。但他们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 自从“九一一”之后,美国的情报机构经历了重大改组。现在有六个主管,任何情况都必须在初始阶段就向他们汇报。其中四位是政治家: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另两位专家分别是,国家安全顾问史蒂夫?哈德利,监管国土安全部和十九个情报机关;以及负责其中首要情报机关的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 中情局依然是负责国外情报收集的机关,但中情局局长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统天下了。每个人都要向上面汇报。有三条口号:核对,核对,再核对。在众多主要的情报机构中,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郊外的国家安全局就人员和预算资金来说,规模最大,也最隐秘。它与公众和媒体断绝了一切联络。它在黑暗中工作,倾听、破解、翻译和分析一切信息。但有些窃听到的、录到的、下载的、翻译过来的和研究出来的内容无法破解,所以还要请求局外的专家委员会予以协助。这些专家委员会中的一个就是古兰经委员会。 当来自白沙瓦的珍贵信息以电子或实物形式到达时,其他情报机关也开始了工作。确定死者身份至关重要,这个任务交给了联邦调查局。不到二十四小时,调查局报告说已经确认完毕。从白沙瓦阳台跳下去的人确实是“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也是本?拉登仅有的几个密友之一。他们是通过塔菲克?库瓦的埃及同胞艾曼?扎瓦希里认识的,是他发现并网罗了这位银行家。 国务院接手了那些护照。令人惊奇的是有十一本之多。其中两本从未使用过,但盖满了欧洲和中东的出入境印戳。毫不奇怪的是,有六本护照都是比利时的,均使用了不同的名字,都是真护照,只有个人信息部分是伪造的。 在全球的情报界,比利时一直是一个漏洞。自一九九○年以来,报告说比利时有一万九千本“空白”护照遭窃,这只是政府官方通报的数字。事实上,它们是被政府的公务员受贿卖掉了:其中四十五本是由比利时驻法国斯特拉斯堡的总领事馆售出的;二十本是由比利时驻荷兰海牙的大使馆售出的。刺杀反塔利班抵抗战士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6]的摩洛哥杀手所使用的两本护照,就属于后者。库瓦所持有的六本比利时护照中的一本也是如此。另外五本估计属于仍然失踪的那一万八千九百三十五本之列。 联邦航空管理局利用它遍及国际航空界的关系和影响力,核对了机票和旅客名单。这工作很麻烦,但出入境印戳能精确地指向应该核查的航班。 渐渐地,事情开始露出了端倪。塔菲克?库瓦似乎在负责秘密筹措巨款,用于目的不明的采购。没有证据表明他亲自出面筹款,所以唯一合乎逻辑的推理是他出资请人以他们的名义进行采购。美国当局将不遗余力地去查清他到底见过什么人。他们猜测,这些名字将会揭露出横跨欧洲和中东地区的整个恐怖组织网络。而引人注意的是,有一个恐怖主义时常袭击的国家这个埃及人却尚未造访,那就是美国。 这一系列发现,到米德堡这里放缓了。那台在白沙瓦公寓里缴获的东芝电脑里下载了七十三个文件。有些仅仅是航空公司的航班时刻表,上面所列的库瓦曾经搭乘过的航班现在已经搞清楚了。另外一些是公共领域的财务报告,显然曾引起这位财务总管的兴趣,所以他存下来,留着以后仔细研究。但它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大多数文件是英文的,也有一些用的是法文和德文。调查者已经知道,除了母语阿拉伯语之外,库瓦的英法德这三种语言都运用得十分流利。现被关押在阿富汗巴格拉姆军营里的三个被抓获的保镖已经全盘招供,他们透露说那人还会说一些普什图语。这说明他曾经在阿富汗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西方情报机构尚不清楚是在何时何地。 有一些阿拉伯语的文本引起了调查者的不安。米德堡基本上是一个巨大的陆军基地,所以由国防部管辖。国家安全局的局长是一位四星上将。阿拉伯语翻译处处长来求见的,就是这位将军。 自九十年代以来,除了频繁的巴以冲突之外,伊斯兰恐怖主义也开始发展,最突出的事例是一九九三年拉姆齐?尤素福试图用汽车炸弹袭击世贸中心。所以国家安全局的阿拉伯语翻译队伍一直在扩展。在“九一一”以后,上头强调:“这种语言的每一个单词,我们都要知道。”所以阿拉伯语部门非常庞大,译员队伍有几千人,大多数是在阿拉伯国家出生并接受教育的,但也夹杂着一些非阿拉伯裔的学者。 阿拉伯语不仅仅是一种语言。除了《古兰经》和一些学术经典是用阿拉伯语写就的以外,还有五亿人说这种语言,至少有五十种不同的方言和口音。如果说得很快、带有浓重的口音、使用当地的土语,或是通话的音质不好,那必须要依赖一名与说话者来自同一地区的译员,才能理解每个词语的确切意思和细微差别。 而且这是一种花哨的语言,广泛使用想象、奉承、夸张、明喻和暗喻。此外,这种语言还十分圆滑,语句中常常含有暗示而不是明确地表达意思。这与表义单一的英语有很大差异。 “我们着重调查了最后两份文件,”阿拉伯语处处长向局长报告说,“它们似乎有不同的写作风格。我们相信其中一份文件很可能出自艾曼?扎瓦希里本人,另一个是由库瓦写的。根据扎瓦希里此前的讲话和录像,第一个文件的遣词造句风格似乎就是他的。当然,配上话音之后我们就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回复好像是来自库瓦,但我们没有他写过的阿拉伯语文档,无从对比。作为一个金融家,他的常用语言是英语。 “但两个文件都反复提及了《古兰经》及其中的段落。他们在祈求真主保佑某件事情。我有许多阿拉伯语学者,但《古兰经》是在四百年前写就的,所使用的语言及其微妙的意义很特别。我认为我们应该召集古兰经委员会来看看这两份文件。” 将军点了点头。 “好的,教授,听你的。”他抬头对他的副官说,“把我们的《古兰经》学者都召集起来,哈利。安排他们坐飞机过来。不得延误,不得推托。” 第一部 黄貂鱼 2 古兰经委员会共有四个人,三个美国人和一个英国学者。他们都是教授,都不是阿拉伯人,但毕生都在研究《古兰经》以及关于《古兰经》的成千上万篇评论文章。 其中一位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遵照米德堡的命令,一架军用直升机把他接到了国家安全局。两位分别在兰德公司和布鲁金斯学院,都在华盛顿。两辆军车把他们接了过来。 第四位是最年轻的特里?马丁博士,正在华盛顿的乔治城大学讲学。他来自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该学院以擅长阿拉伯学的研究而闻名于世。 在关于阿拉伯学问的研究方面,这位英国人最具优势。他生长在伊拉克,是当地一家大型石油公司一位会计师的儿子。他的父亲特意不让他读英美的学校,而是把他送进了一所专门接收伊拉克精英人士子弟的私立学校。在他十岁时,至少他的阿拉伯语能与阿拉伯孩子说得一样好了。只有那张粉红色的脸和一头姜色头发才让他无法成为地道的阿拉伯人。 他生于一九六五年,当他十一岁时,他父亲马丁先生决定离开伊拉克,回到英国。在伊拉克,复兴党重新掌握了政权,但大权并不是由总统贝克尔掌控,而是落到了副总统手中,这位副总统对他的政治对手采取了残酷无情的打击手段。 自从五十年代男孩国王费萨尔二世[7]当政的黄金时代之后,马丁一家经历了动荡的岁月。他们在当地电视上亲眼目睹了小国王和他亲西方的首相——努里?赛义德惨遭屠杀、还有继任的卡塞姆将军同样惨遭杀戮的血淋淋画面。他们也经历了同样残暴的复兴党上台,被推翻,一九六八年又夺回权力的一系列过程。七年间,老马丁注视着狂人副总统萨达姆?侯赛因的权力越来越大。于是在一九七五年,他决定离开。 他的长子麦克已经十三岁,可以上英国的寄宿学校了。老马丁谋到了伦敦的伯马石油公司的一个肥缺,这多亏一位丹尼斯?撒切尔先生的美言,那人的妻子玛格丽特刚刚当选了保守党领袖。于是全家四口:马丁夫妇、麦克和特里在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回到了英国。 特里的聪明才智已经显露出来了。他轻松地通过了比他高两个年级甚至三个年级的学生的考试。可以想见,他会一路带着奖状和奖学金跨进牛津或剑桥这样的高等学府。但他想继续从事阿拉伯文化的研究。高中时,他就申请了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在一九八三年春季参加了面试,并于同年秋天入学,主修中东历史。 他仅用了三年时间就获得了第一个学位,然后继续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专修《古兰经》和初期的四大哈里发政权时期。他利用一年的休假去了久负盛名的开罗阿扎尔学院继续他的《古兰经》研究,返回英国时,年仅二十七岁的他就成了一名讲师。这说明他非常优秀,因为在中东问题研究领域,伦敦大学的亚非学院是世界上最有名望的高等学府之一。他在三十四岁时升为高级讲师,这意味着四十岁时有望成为一名教授。当美国国家安全局来向他咨询的那天下午,四十一岁的他正以一名客座教授的身份在美国乔治敦大学进行为期一年的讲学,因为在那一年,即二○○六年的春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剧变。 当米德堡的使者在大礼堂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做一场“《古兰经》教义在当代之意义”的讲座。 礼堂内座无虚席,显然学生们喜欢他的讲座。他讲得深入浅出、有声有色,很少去看讲稿。他已经脱去了西装,在讲台上踱来踱去,他那矮壮的身材散发出一种令听众着迷的热情,对台下的提问他给予认真的重视,从不因学生的知识浅薄而不屑一顾。他尽量缩短讲课内容,以便留出更多的时间让学生们提问。这时候,米德堡的密探出现在了讲台侧翼。 第五排一个穿红格子衬衣的学生举手提问:“你刚才说你不同意对恐怖分子的理念使用‘原教旨主义’这个说法。请问这是为什么?” 自“九一一”以后,关于阿拉伯、伊斯兰和《古兰经》的问题像暴风雨般席卷美国,引起了民众的普遍关注,每个提问都会快速地从学术理论切换到过去的十年间在西方世界多次发生的屠杀事件。 “因为用词不当。”马丁教授说,“这个词语的意思是‘回归基本原则’。但在火车上、公交车上和购物中心安放炸弹的人并不是要回归原本的伊斯兰教。他们是在撰写他们自己的新教义,然后反向论证,试图在《古兰经》中找到一些段落,去证明他们的战争具有正义性。 “所有宗教都有原教旨主义者。基督教僧侣遵守教规,宣誓一生坚守清贫、自制、禁欲和顺从——这些人才是原教旨主义者。苦行僧在所有的宗教里都是存在的,但他们并不崇尚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男女老少。这是一个关键词。用这个词去判断所有的宗教及其内部的宗派,你们就会发现,希望回归基本原则的学说并不是恐怖主义,因为任何宗教,包括伊斯兰教,都不是以鼓吹杀戮作为其基本原则的。” 在讲台的侧翼,那个来自米德堡的人试图引起马丁博士的注意。马丁朝旁边看过去,发现了这个理着短发、穿着熨帖的衬衣和深色西服的年轻人。他浑身透出一股政府工作人员的味道。他指了指戴在自己腕上的手表,意思是请抓紧时间。马丁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称呼当前的那些恐怖分子呢?‘圣战战士’吗?” 这次提问的是坐在更后面的一位年轻女子。根据她的外貌,马丁判断她的父母肯定是来自中东地区,印度、巴基斯坦或是伊朗。但她头上没戴那种象征严格穆斯林的头巾。 “用‘圣战’也不妥当。当然,圣战是存在的,但它也有规则。要么是指个人为成为更虔诚的穆斯林而作出的奋斗,但这是完全没有进攻性的;要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圣的战争,即保卫穆斯林的武装斗争。恐怖分子声称的正是后一种圣战。但这是他们对经文的断章取义。 “首先,真正的圣战只能由一位公认的、合法的《古兰经》权威人士来宣告。本?拉登及其随从都是不学无术的无耻之徒。即使西方真的攻击、伤害、破坏、羞辱或污蔑了伊斯兰教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那也仍要遵循规矩,因为《古兰经》里对此是有明确规定的。 “教义禁止对没有冒犯或伤害你的人实施攻击和杀戮;禁止杀害妇女儿童;禁止绑架人质;禁止虐待、拷打和杀死俘虏。‘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及其追随者每天都在违反这四项禁令。而且别忘了,他们杀害的穆斯林同胞在数量上远比基督徒或犹太人多得多。” “那你如何称呼他们的战争?” 讲台边的那个人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这是一位上将给他下达的命令。他不想成为最后一个回去报到的人。 “我想称之为‘新圣战’,因为他们违背神圣的《古兰经》律条从而背叛了真正的穆斯林,自创了一种非神圣的战争。真正的圣战并不是野蛮的,但他们的行为是野蛮的。好,因为时间关系,最后一个问题。” 礼堂内响起了一阵收拾整理书本和笔记的声音。前排有人举起了手,这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学生,身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上面印着一支学生摇滚乐队的广告。 “所有的人体炸弹袭击者都声称是烈士。他们怎样为这种行为辩护?” “很难自圆其说,”马丁博士说,“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还是被骗了。在一场真正宣告过的为伊斯兰而战的圣战中死去,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一名烈士。但前面说过,《古兰经》中对此是有专门界定的。一位勇士是不能死于自己之手的,即使他自愿去执行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也不行。他不应该预知自己的死亡时间和地点。 “自杀正属于此列。自杀是明令禁止的。穆罕默德在世时曾断然拒绝为一个自杀者的尸体施以祝福,尽管那个人是因为忍受不了疾病的痛苦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滥杀无辜的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他们上不了天堂。而那些教唆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伪布道者和伊玛目[8]将在地狱里与他们会合。好了,今天的课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光临。” 听众对他的精彩演讲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这使马丁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他拿起西装,走到了讲台的侧翼。 “对不起,打扰你了,教授,”来自米德堡的人说,“上面通知请古兰经委员会委员到米德堡开会。汽车就停在外面。” “很急吗?” “是的,先生。要紧事情。” “大概是什么事情?”马丁问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先生。” 当然,“须知原则”是一条铁律。如果你没有必要知道某事,那么他们是不会告诉你的。马丁的好奇心只能再等等了。汽车是常用的那种黑色轿车,车顶上装有天线,因为需要随时保持与总部的联络。司机是一名下士,虽然米德堡是一个军事基地,但那人并没有穿军装,只着便服,没有必要张扬。 司机为他拉开车门,马丁博士钻进了轿车后座。陪同的人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们开始在车流中穿梭,朝巴尔的摩公路驶去。 在遥远的大西洋彼岸,那个想把谷仓改造成退休住宅的人,此刻在果园里的篝火旁躺了下来。他对现在的状态非常满意。如果他能在荒山或雪地上睡觉,那么在苹果树下柔软的草地上自然睡得更香了。 篝火的燃料不成问题,他有许多废旧木板,够烧一辈子的了。他的那只铁罐在火焰上发出了“咝咝”的响声,他正在烧一壶茶水。可口的饮料有很多种,但在劳累了一天之后,一个战士最喜欢的还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事实上,下午他放下屋顶上的活计,去梅恩斯托克村的杂货店为周末大采购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买下了那座谷仓,而且正在亲自修葺以供自己居住。大家都对此颇为赞赏。现在的农村,经常有富裕的伦敦人出现,他们炫耀着手里的支票本,想来当乡绅财主。村民们在他们面前报以礼貌的微笑,背后却耸耸肩。但这个黑头发的单身男士却与他们不同,他自己动手改装房子,晚上就住在自家果园的帐篷里。他是一个好榜样,越来越受到村民们的尊重。 据邮递员说,此人邮件似乎不多,只有少量正规的、厚厚的信件,即使只有这些,他也要求投递到村里的羊头酒馆,以免邮递员走那么长的泥泞土路去他家——这令邮递员十分感激。信件上的收件人称谓写着“上校”,但他在酒吧里喝啤酒、在杂货店里买报纸和食物时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他总是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当地人越来越喜欢他,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好奇。许多“新移民”都既傲慢又冒失。他是什么人?来自何方?为什么要选择来梅恩斯托克定居? 那天下午,他在村中漫步,去参观了古老的圣安德鲁教堂,并与牧师聊了一会儿。 这位老兵认为,他将会在他所选择的地方享受生活,可以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山地自行车,沿着南安普顿路去德洛克斯福德的农贸市场采购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可以去探寻他从屋顶上看到的那些迷宫般的小巷;可以去那些老式木梁结构的酒馆里品尝啤酒。 两天后,他要去圣安德鲁教堂做礼拜日晨祷。在那座用石块砌成的幽暗教堂里,他将会虔诚地祈祷,如同他经常做的那样。 他将会向他所真诚信仰的上帝祈求,宽恕他杀过人,祈求所有那些人的灵魂得到安息。他将祝愿那些在他身边牺牲的战友,愿他们永垂不朽。他还要感谢上帝,让自己从未杀过妇女或儿童,也从未杀死任何无辜的人;他还将祈祷有一天自己能赎清原罪,进入天国。 然后他就会回到山坡上,继续他的劳作,那里只剩一千块需要铺设的瓦片了。 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办公楼确实很大,但它只是米德堡一个很小的部分。米德堡坐落在华盛顿至巴尔的摩之间、九十五号州际公路以东四英里处,是美国最大的军事基地之一。那里有大约十万名军人和两万五千名文职雇员。它本身就是一座城市,具备了一个小城市应有的全部设施。基地的情报部门位于一个角落,周围戒备森严,马丁博士以前从未来过。 轿车载着他驾轻就熟地穿越军事基地内蛛网般的道路,直至来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区域。在大门口,几双警惕的眼睛透过车窗把这位英国学者审视了一番,警卫检查了通行证,在陪同人员证明了马丁的身份后,才让车辆通过。进去后行驶了半英里,汽车在巨大主楼的一扇边门前停了下来,马丁和陪同下车走了进去。门厅里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军方人员。又一次证件检查,并且打电话核对,再按指纹,通过虹膜识别,最后才放行。 又经过一条似乎漫无尽头的长廊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扇没有标志的门前。陪同在门上敲了敲就进去了。马丁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熟人中间,他认出了朋友、同事和古兰经委员会的成员。 与许多政府机构的会议场所一样,这里没什么特色,纯是功能性的。没有窗子,不过有空调保持空气清新。中间是一张圆桌,周围摆放着包着皮革的直背椅子。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屏幕,在需要时可以播放幻灯和图像。边桌上放着咖啡和点心,以应付美国人的好胃口。 会议的主持人不是学者,而是两位情报官员,他们不失礼貌又谨慎地做了自我介绍。一位是国家安全局副局长,由将军亲自指派前来参加会议;另一位是华盛顿国土安全部高级官员。 包括马丁博士在内,在座的共有四位学者,他们彼此熟识。同意加入这个非公开的专家委员会之前,他们就已经通过阅读彼此的专著或参加研究交流活动而互相熟悉了。毕竟,研究《古兰经》的学术圈子并不大。 特里?马丁向其他几位学者寒暄致意,他们是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路德维希?施拉姆博士,兰德公司的本?乔利博士,以及布鲁金斯学院的哈利?哈里森博士——他的本名并不是这个,但是大家都叫他“哈利”。这几位学者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是本?乔利,他身材高大,蓄着一把大胡子。他无视副局长不悦的表情,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用石南根制成的烟斗并点上了火,待烟斗像秋天的篝火般烧旺之后,他就开始美滋滋地吸了起来。头顶上方的抽气机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没能把烟气完全排出去。 副局长开门见山,说明了召集学者们来开会的目的。他分发了两份文件的复印文本,一人一本。里面是阿拉伯语的原文,是从“基地”组织财务总管的笔记本电脑里弄出来的,还有局里的阿拉伯语处翻译出来的译文。四个人直接拿起阿拉伯语文本,静静地读了起来。乔利博士在吞云吐雾,国土安全部的官员则在不安地挪动身子。四人差不多同时看完了。 然后他们开始阅读英语文本,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并从中了解把他们召集至此的原因。乔利抬起头看着那两位情报官说:“嗯?” “‘嗯’什么,教授?” “是什么问题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的?”阿拉伯语专家问道。 副局长俯身向前,拍了拍英译本的一个部分:“问题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说些什么?” 四位专家都已经在阿拉伯语文本中发现了《古兰经》的字句。他们无需翻译。每个人都多次见过这条短语,并研究过它的各种可能的含义,但那都是在学术著作里。现在它出现在当代的信件里。在一份信件里被引用了三次,另一份只有一次。 “你指的是‘伊斯拉’?这一定是某种代码。它是指先知穆罕默德的一个奇遇。” “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国土安全部的官员说,“‘伊斯拉’是什么?” “你来解释一下吧,特里。”乔利博士说。 “好的,先生们,”特里?马丁说,“‘伊斯拉’是指先知在世时的一次神示。时至今日,学者们还在争论,他是真正遇到了神示的奇迹,还是仅仅灵魂出窍了。 “简而言之,在他从出生地麦加迁徙去麦地那的前一年,有一天晚上他睡觉时做了一个梦,或者说是产生了一种幻觉,或者说是一次神授的奇迹。简洁起见,我们暂且称之为梦。 “在梦中,他从现在的沙特阿拉伯腹地穿越沙漠和山脉被送到了耶路撒冷,当时,耶路撒冷还只是基督教和犹太教这两大宗教的圣城。” “什么年份?是我们西历的哪一年?” “大约是公元六二二年。” “然后呢?” “他发现了一匹拴着缰绳的马,一匹有翅膀的马。他依神示骑了上去。马飞上了天空,先知遇上了万能的真主。真主向他传授了一位真正信徒所需要的一切祈祷仪式。他记住了,日后经口述又记录下来,成为《古兰经》中六千六百六十六[9]个章节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诗句被保留下来,并成为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 其他三位教授都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相信这个?”副局长问道。 “我们也别太居高临下,”哈利?哈里森尖锐地打断他说,“《新约全书》里说,耶稣基督在荒野里绝食了四十个昼夜,然后遇到了魔鬼本人并回绝了他。其实,一个人长时间地孤身独处又没有进食,肯定会产生幻觉。但对真正的基督教信徒来说,这是圣书,是不容置疑的。” “好吧,对不起。那么,‘伊斯拉’就是指穆罕默德与真主的会面喽?” “不是,”乔利说,“‘伊斯拉’是指那次旅程本身。按照真主本人的旨意所进行的一次奇妙的旅程,一次神奇的旅程。” 施拉姆博士插话说:“它被称为是一次穿越黑暗,走向光明的旅程……” 他是在引用一段古代的评语。其他三名学者都对此十分了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一个现代的穆斯林和一名‘基地’组织的高级官员如果用了这个词儿,会意味着什么?” 学者们这才第一次得到了关于文件来源的一条模糊的线索。不是偶尔截听来的,而是缴获的。 “这东西是不是戒备森严?”哈里森问道。 “为不让我们看到,已经死了两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可以理解。”乔利博士审视着手中的烟斗,另外三个人则盯着地面,“恐怕这是关于某个项目或是某个行动的,而且规模不小。” “大行动?”国土安全局官员问道。 “先生们,虔诚的穆斯林——更不用说那些狂热分子了——是不会轻易使用‘伊斯拉’这个词的。对他们来说,这是改变世界的大事。如果他们把某个项目或行动命名为‘伊斯拉’,那么这肯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项目或行动。” “有没有显示也许会是个什么样的行动?” 乔利博士看了一下桌子周围。他的三位同事都耸耸肩。 “没有暗示。两个文件的作者都祈求真主保佑这个行动,就这样。因此,我认为我们几个都会建议你们去查明它指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绝不会仅把递送一个炸弹包裹、炸毁一辆公交车或摧毁一个夜总会之类冠以‘伊斯拉’这个名称。” 没人在做记录。没有必要。每句话、每个词都被录了音。毕竟,这座楼是被同行们称之为“迷宫”的地方。 两位职业情报官员将在一小时之内获得录音稿件,然后将连夜写出他们的联合报告。该报告将在黎明前被装进密封袋,离开这座大楼,由快递员送出去,在武装卫兵的保护下送至上层,很高的上层。美国的最上层,就是白宫。 在返回华盛顿的路上,特里?马丁与本?乔利合坐一辆商务轿车。这辆车比他刚才来时所坐的轿车更大更宽敞,前座与后部之间有一块隔板。通过这块隔板玻璃,他们能够看到两个后脑勺:司机和那位年轻的陪同军官。 年长的大个子美国人把烟斗揣进兜里,若有所思地盯着车窗外闪逝而过的风景,田野上满是褐色和金色的秋叶。年轻的英国人则看着另一个方向,也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一生中,他真正爱过的只有四个人,但在过去的十个月里,他已经失去了其中的三个。先是年初时他的双亲相继去世,他们只养育了他们兄弟两个,现在都是三十几岁,两位老人都七十多岁了,差不多是同时去世的。前列腺癌夺去了父亲的生命,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不想活下去了,她给两个儿子分别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吞下一整瓶安眠药,永远地睡着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去和你们的爸爸做个伴”。 特里?马丁悲恸欲绝,但幸好有两位坚强的人给他以支持。这两个他深爱的人,是仅有的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人。一个是与他相处了十四年的伴侣戈登,一个高大英俊的经纪人,与他共同生活的人。但在三月的一个夜晚,一个醉酒的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一阵金属与人体的剧烈碰撞声之后,戈登便躺在了太平间。在令人尴尬的葬礼上,戈登的双亲顽固地拒绝了他的眼泪。 他一度打定主意要结束自己悲痛的生命,但他的哥哥麦克似乎洞察了他的想法,赶来与他同住了一个星期,开导他渡过了这个危机。 自他们在伊拉克的孩提时代起,他就一直像崇拜英雄般地崇拜着他的哥哥,后来在英国赫特福德镇郊外的海利伯雷公学学习期间也一直如此。 麦克在各个方面都一直比他强。肤色黝黑对比他的苍白,身材精瘦对比他的肥胖,性格坚强对比他的懦弱,反应敏捷对比他的迟缓,做事果决对比他的胆怯。此时此刻,坐在那辆商务轿车里,遥望着窗外美国马里兰州的景色,他的思绪回到了与汤布里奇对抗的那场橄榄球决赛,麦克将就此结束他在海利伯雷五年的学习生活。 当比赛结束两支球队走出赛场时,特里一直站在用绳索分隔的通道旁边微笑着。麦克伸出手捋了捋弟弟的头发。 “嗨,我们赢了,兄弟。”麦克说。 后来,当终于要告诉哥哥他确定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时,特里已经紧张得浑身都没了力气。那时候,哥哥麦克是伞兵部队的一名军官,刚结束马岛战争返回英国。他得知消息后,想了一会儿,然后宽容地微笑着,引用电影《热情似火》[10]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宽慰他:“嗯,谁都不是完美的。” 从那个时刻起,特里就开始无限崇拜他的哥哥。 在美国的马里兰州,太阳正在下山。在同一时区的古巴,太阳也在西沉。位于这个岛国东南部的关塔那摩半岛,一个人铺开他的祈祷毯,面朝东方跪了下来,开始祈祷。在囚室外面,一个美国大兵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这一切,警卫以前都见过,见过很多次了,但他接到的指示是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媒体通常把这里称为“吉塔摩”,即关塔那摩湾的简称。那个祈祷的人已经在这里关押了将近五年了。以前被关在X营,现在转至D营,他已经熬过了早期的折磨和痛苦,从没有发出过一声哭喊和尖叫。他已经忍受了对他的肉体和信仰的多次羞辱,从未吭过一声。每当他盯着施暴者时,对方能看出从他的黑胡子上方那双黑眼睛里射出来的满腔仇恨,于是他遭到了更多的殴打。但他从来没有屈服。 在“胡萝卜加大棒”的时代,当局鼓励囚犯去检举揭发其他囚犯换取优待,他始终保持沉默,因此没有获得优惠待遇。鉴于这种情况,其他囚犯纷纷告发他以获取特殊待遇,但这些诬告都是凭空捏造的,所以他从不理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档案室里满满当当的囚犯资料案卷,是审讯官的工作业绩。里面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也不少,但几乎都不是他的口供。几年前有一位审讯官曾以人道的方式对待他,他彬彬有礼地回答了提问。这才勉强有了一份关于他生平的过得去的记录。 但问题依然存在。没有一个审讯官能听懂他的母语,所以审讯时译员必须寸步不离。但译员也有他们自己的日程安排。他们往往能从一些成功的审讯中得到一些好处,因此就对审讯的翻译工作挑挑拣拣。 四年以后,在做祈祷的这个人被认定是不合作的、顽固不化的。二○○四年,他被转移到了海湾对面的E营。这是一座终年与世隔绝的地牢。这里的牢房更小,四周只有白色的墙壁,放风只能在夜间进行。整整一年,那个人没有见过阳光。 没有家人为给他争取自由而四处奔走,没有任何政府打听他的消息,没有任何律师要为他申报上诉。同牢房的囚犯们被他搞得精神错乱,只能被转移出去接受治疗。他还是默默地待着,默诵他的《古兰经》。这一天傍晚,正当他在祈祷时,囚室外面的卫兵换岗了。 “该死的阿拉伯人。”下班的那个卫兵说。 上岗的卫兵摇摇头说:“不是阿拉伯人,他是一个阿富汗人。” “你怎么看待我们刚才的那个问题,特里?”本?乔利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凝视着坐在商务车后座里的马丁,问道。 “似乎有点棘手,不是吗?”特里?马丁回答,“你留意过我们那两位密探朋友的脸色吗?他们觉得我们只是确认了他们的怀疑,但现在我们就这样离开他们肯定很不满意。” “可是也没有其他结论了。他们只能自己去发掘这个‘伊斯拉’行动的详情。” “怎么发掘呢?”马丁问道。 “嗯,我和他们打交道已经很长时间了。自‘六日战争’[11]以来,我一直在尽力为他们提供关于中东事务的咨询。他们有许多途径,内部情报来源、投诚的特工、窃听、密码破译和空中侦察,而且电脑能提供很多帮助,过去需要几周时间才能完成的数据交叉核查,现在只要几分钟就能完成了。我猜想他们会调查清楚这件事,并能够阻止它。请别忘了,一九六○年加里?鲍尔斯的侦察机在苏联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上空被击落,还有一九六二年我们的U2飞机拍摄到了古巴导弹的照片,自那以后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的长进。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他因自己的年长而自负地笑了起来。特里?马丁点点头。 “也许他们在‘基地’组织内部有人。”马丁提示道。 “我很怀疑,”年长的乔利说,“如果在内部高层有人,那么这会儿他早就把‘基地’组织领导层所在的方位报告给我们了,而我们则已经用精确制导炸弹把他们的老窝端掉了。” “嗯,也许他们会派一个人渗透到‘基地’组织内部,摸清情况后报告回来。” 老人又摇摇头,这一次很坚决。 “算了吧,特里,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个土生土长的阿拉伯人很容易变节,背叛我们。至于一个非阿拉伯人,那就更别提了。我们都知道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来自庞大复杂的家庭、家族和部落。只要询问一下家庭或家族的情况,这个渗透者就会露馅,就会暴露。 “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份完美的履历。此外,他还必须看上去像他们,说他们的语言,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完全混同他们。在祈祷时,只要有一个词发音不准,那些狂热分子马上就能听出来。他们一天祈祷五次,从来没有漏过一个节拍。” “那倒也是,”马丁说,他知道他的提议已经没有指望了,但他还是沉浸在想象中,“不过可以找一个人学习《古兰经》,并编造出一个无法追查的家庭。” “算了吧,特里。没有一个西方人可以混迹在阿拉伯人中而不被发现。” “可我的哥哥就可以。”马丁博士说。这话一出口,他就追悔莫及。还好,没事。乔利博士哼了一声,抛开这个话题,去看窗外华盛顿郊区的景色了。在玻璃隔板前面,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那两个脑袋都没有动静。马丁宽慰地松了一口气。汽车里的录音话筒应该没有打开。 但是他错了。 第一部 黄貂鱼 3 根据古兰经委员会的咨询意见仔细撰写的米德堡报告在周六黎明时分就完成了,它扰乱了好几个人的周末度假计划。其中一个是中情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他星期六夜晚在老亚历山大的家中接到通知,让他回自己的办公室报到,不要问为什么。 当他抵达办公室时,这个“为什么”已经摆放在他的书桌上了。这时候的华盛顿,天还没亮,但在远处东方的乔治王子镇,朝霞已经映红了山丘。帕塔克森特河就是从那里的山上流下来,汇入切萨皮克河的。 中央情报局总部简称为“兰利”,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马雷克?古米尼的办公室位于其中一栋巨大的椭圆形大楼的六层,也是最顶层。这栋楼最近被称为“老楼”,以区别于自“九一一”以后正在扩张的中情局“新楼”。 在中央情报局的官员中,局长往往是政治上的任命,真正干实事的是两位副局长。行动副局长负责情报的收集;情报副局长主管对情报的核对和分析,把粗糙的信息加工成有意义的描述。 在行动和情报两个部门下面,有反情报处(肃清中情局内部的奸细和叛徒)和反恐处(正变得日益重要,因为中情局的工作重点已经从前苏联转移到与来自中东的新威胁作斗争)。 自从一九四五年冷战开始以来,中情局的副局长一直是苏联问题专家担任,而苏联处和东欧处一直是情报官员发展职业生涯的最吃香的处室。马雷克?古米尼是第一个被任命为副局长的阿拉伯问题专家。作为一名年轻的特工,他曾经在中东工作过多年,掌握了该地区的语言(阿拉伯语和伊朗的波斯语),了解那里的风俗文化。 即使在这座二十四小时工作的大楼里,在周六的黎明时分想弄来一杯他喜欢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黑咖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亲自动手烧煮。当咖啡壶在冒热气时,古米尼凝视着放在书桌上的那个包裹,里面装的是一份薄薄的、打着蜡封的卷宗。 他知道是什么事。米德堡方面复原、翻译、分析了文件。但原始文件是在白沙瓦缴获的,而在白沙瓦与英国和巴基斯坦反恐中心开展合作的正是中情局。中情局驻白沙瓦和伊斯兰堡情报站已经发来了许多报告,让他们的领导随时掌握事情的进展。 卷宗里面包含了从“基地”组织财务总管电脑里下载的所有文件,但重点是占满了三张纸的两封信。这位副局长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伯土语,但在书面阅读方面往往要困难些,所以他得反复参照译文。 他阅读了古兰经委员会的报告,是由参加会议的两位情报官共同起草的,不过这份报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处。对他来说,文中提及的“伊斯拉”,即先知穿越黑暗的旅程,显然只能是某个重要项目的代号。 这个项目现在必须起一个可供美国情报界内部使用的名称。不能叫“伊斯拉”,光是这个词就会让别人知道他们已经发觉了。他查阅了一下密码手册,想给“基地”组织的这个项目找个名字,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项目。 为保密,代号是由电脑程序随机挑选的。中情局这个月的代号程序安排的是鱼的名字,电脑选择了“黄貂鱼”,于是,“伊斯拉”项目的内部代号就是“黄貂鱼”。 文件里最后的那张纸是在星期六晚上添加上去的,内容简单扼要。是出自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的手笔。那是六个主管之一的国家情报局局长。显然,米德堡的这份文件先直接送给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史蒂夫?哈德利、国家情报局局长和白宫。马雷克?古米尼猜想,椭圆形办公室里的人一定也在挑灯夜读呢。 最后的那张纸是国家情报局局长专用文件纸,上面用大写字母写着: “伊斯拉”是什么? 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学武器,还是传统武器? 查清它是什么,以及何时何地使用。 时间要求:从即刻起 限制条件:无 权力范围:无限 约翰?内格罗蓬特 下面有一个潦草的签名。美国有十九个主要的情报收集和档案管理机构。有了手头上这封信,那么他马雷克?古米尼的权限就会超过他们所有人了。他的目光回到这张信纸的上方。信是写给他本人的。这时候有人敲了一下门。 是行政部的一位年轻文员送来一份新的文件。古米尼向这位年轻人露出了一丝鼓励的微笑。显然,这个小伙子以前从来没有走上过这么高的楼层。古米尼伸手在签收夹板上签了字,确认已经收到,然后等着年轻人离开。 新来的文件是米德堡的同事的一份好意。两位《古兰经》专家在返回华盛顿的汽车上有过一段对话,他们录了音并整理了文本记录。其中一位专家是英国人。他的最后一句话被米德堡的人用红笔在下面划了线并加上了一个问号。 在中东工作期间,马雷克?古米尼经常与英国人打交道。与他那些在伊拉克混日子的同事不同,他并没有自大地否认中情局最亲密的盟友的价值。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吉卜林所说的这场“大博弈”[12]中,关于约旦河到兴都库什山之间的这片穷山恶水,英国人拥有大量的隐知秘闻。 一个半世纪以来,无论是作为旧帝国的侵略者、管理者,还是偏执的冒险家,英国人的足迹已经遍布这个地区的沙漠、山区和牧场,这片土地现在成了全球的情报定时炸弹。英国人给美国中情局起的外号是“表弟”或“公司”,而美国人称英国秘密情报局为“朋友”或“企业”。马雷克?古米尼有一位“朋友”,和他一起当过外勤特工,他们曾分享过快乐时光,也共度过艰难岁月。现在他在兰利总部工作,而他的朋友史蒂夫?希尔已脱离外勤工作,被提升为“企业”总部的中东处处长。 马雷克?古米尼认为与这位英国朋友通个话应该没有坏处,说不定还会有好结果呢。安全方面没有问题。他知道,英国人应该已经有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情报。他们会把白沙瓦的那台笔记本电脑里挖掘出来的文件发送到他们切尔特纳姆总部的监听站和译码室,也会把这些文件打印出来,也同样会分析那些加密信件里的奇怪的《古兰经》引文。 马雷克?古米尼已经知道英国学者在美国的一辆汽车后座里说过一句奇怪的话,而伦敦很可能仍对此毫不知情。他在办公桌上的控制板上按了一个号码。虽然局里的总机连线很方便,不过现在的电话技术已经可以让高层主管直接通过自己的卫星电话上的快速拨号更快地连上线。 在伦敦郊外萨雷镇的一座普通民宅里,一部电话响了。这时是美国兰利的上午八点,伦敦则是下午一点,住宅的主人正要坐下来享用烤牛肉午餐。在电话响了三声铃之后,一个声音回答了。史蒂夫?希尔刚刚打了一场高尔夫,现在正要享受盘子里的牛肉。 “你好。” “是史蒂夫吗?我是马雷克。” “哦,老朋友,你在哪儿?在英国吗?” “不,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我们用安全线路讲话好吗?” “好的。等我两分钟。”然后是电话那端的背景声音,“亲爱的,烤牛肉暂时不要端上来。”电话断了。 在接下来的通话里,来自英国的声音小了一点,但不会遭到截听。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希尔问道。 “猜得真准啊,”古米尼承认道,“来自白沙瓦的消息,你应该知道得与我一样多吧?” “没错,我是昨天看完的。刚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会打电话过来。” “史蒂夫,我有一个你也许不知道的情况。有一位伦敦的学者来我们美国讲学。星期五晚上他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知道一个叫马丁的人?” “马丁,姓什么?” “不,马丁是他的姓。在我们这儿的是他的弟弟特里?马丁博士。想起来了吗?” 史蒂夫?希尔不再打趣了。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电话听筒,凝视着空中。哦,对了,他想起了马丁兄弟。早在一九九○至一九九一年的海湾战争期间,他本人当时是驻沙特阿拉伯的情报站站长,当时这位学者的哥哥潜入巴格达,就在萨达姆秘密警察的鼻子底下伪装成一名卑微的花匠,把从独裁者的内阁中获得的珍贵情报发送回来。 “想起来了,”他承认说,“怎么了?” “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美国人说,“面谈。我可以飞过来。我这儿有一架‘格鲁曼’飞机。”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今天晚上。我可以在飞机上睡觉。早饭时抵达伦敦。” “好的。我给你在诺思霍尔特机场安排一下。” “还有,在我飞行时,你能不能把这个马丁的全套档案准备好?见面时我再向你解释。” 在伦敦西郊通往牛津的路上,有一个叫诺思霍尔特的皇家空军基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两年里,它是伦敦的一座民用机场,当时希思罗机场才刚刚开始建设。希思罗建成后,它降为备用机场,最后沦为只为私人飞机和公务飞机服务的一个机场。但因为产权仍属皇家空军,所以进出的航班既可以安排得完全保密,也无须办理通常的那些繁琐的手续。 中情局在兰利附近有自己的专用机场,还有一支小型的公务机队。马雷克?古米尼凭借手中那张具有无限权力的纸条,动用了一架“格鲁曼”V型飞机。在飞行期间,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史蒂夫?希尔在诺思霍尔特机场等着他。 希尔没有把他的客人带到沃克斯霍尔桥附近泰晤士河南岸的那座黄绿色建筑里——那是秘密情报局的总部——而是把他带到了更安静的克利夫顿宾馆。这里原来是一座私人别墅,坐落在私有庄园里,距机场不到三十英里。他已经预订了一个带有小会客室的私密套房,还叫了送餐服务。 在那里,他阅读了与英国切尔特纳姆的分析如出一辙的美国古兰经委员会的分析报告,以及在那辆汽车后座上的对话录音稿。 “傻透了,”看到最后时,他嘟囔了一声,“另一位阿拉伯学者说得对。这不可能。这不单单是方言和诵经的问题,还有其他所有的考验。任何陌生人、外人根本不可能混进去。” “那么,根据上面的指示,你有什么建议?” “在‘基地’组织中挑一个人,威逼利诱一番。”希尔说。 “史蒂夫,如果我们在‘基地’组织的高层中有内线,我们肯定会那么做的。但是我们目前根本没有这种人。” “等着瞧吧。肯定还会有人再次使用‘伊斯拉’这个词的。” “我方不得不假设,如果‘伊斯拉’是下一个大行动,那么它的目标就是美国。侥幸心理安抚不了华盛顿。此外,‘基地’组织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缴获了那台电脑。所以现在的情况也许是,他们再也不会使用那个词了,除非是两人之间的面谈。” “嗯,”希尔说,“我们可以到处宣扬,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获悉并在采取行动。他们就会因此放弃,然后逃走。”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们无从知道。我们会一直煎熬着,不知道‘黄貂鱼’项目是否终止了。如果没有终止呢?如果它得逞了呢?如同我的上司所说的,它是核武器,生化武器,还是传统武器?在何时何地?你们的那个马丁真的能混同阿拉伯人?他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他曾经是,”希尔咕哝着说,并把一个卷宗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卷宗有一英寸厚,是标准的浅黄色马尼拉纸,只是简单地标了一个名字:麦克?马丁上校。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马丁兄弟的外祖父曾经是印度大吉岭的一个茶园主。他在那里做出了一件几乎离经叛道的事。他娶了一位印度姑娘。 英国茶园主的圈子很小,人情淡薄、疏远。新娘都是从英格兰迎娶过来的,或在当地英国公务员的千金中寻觅。兄弟俩见过外公特伦斯?格兰吉尔的照片:他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蓄着金色的大胡子,口里叼着烟斗,手中提着猎枪,站在一头被射倒的老虎旁边。 他们也见过英迪拉?波舍小姐的照片:温柔、可爱、美丽非凡。当特伦斯?格兰吉尔不听劝告、一意孤行时,英国茶叶公司没有把他解雇——那样会使丑闻外扬,他们把这对年轻的夫妇放逐到了靠近缅甸边境的荒凉的阿萨姆。 这似乎是一个处罚,但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格兰吉尔和他的新娘爱上了那个地方,爱上了这沟壑纵横、猎物和猛虎四出的乡野。一九三○年他们的女儿苏珊就是在那里出生的。一九四三年,战火朝阿萨姆蔓延而来,日军穿过缅甸逼近了印缅边境。特伦斯?格兰吉尔虽然已经过了当兵的年龄,但他坚决要求志愿参军,并在一九四五年跨越伊洛瓦底江时不幸战死。 英迪拉?格兰吉尔带着一份茶叶公司发放的微薄的抚恤金,别无去处,只得返回她的家乡。两年后,新的麻烦出现了:印度闹分裂了。阿里?真纳坚持在北方成立穆斯林的巴基斯坦;潘迪特?尼赫鲁则在南方建立起信奉印度教的印度。两股不同宗教的难民潮分头向着北方和南方滚滚流动,随即爆发了武力冲突。格兰吉尔夫人担心女儿的安全,便把苏珊送到了先夫的弟弟——英国萨里郡的一位建筑师那里寄养。六个月后,格兰吉尔夫人死于骚乱。 十七岁的苏珊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她从未见过的先辈们的故乡。她在一所女子学校读了一年,又在法恩汉姆总医院修了三年护士课程。二十一岁那年,苏珊向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申请当空中小姐。她长得美丽动人,有一头瀑布般的栗色头发、一双继承自父亲的蓝眼睛和一身蜜色的皮肤。 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把她分配到伦敦-孟买航线,因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印地语。当时的航程又长又慢:伦敦-罗马-开罗-巴士拉-巴林-卡拉奇-孟买。一个机组无法飞完整个航程,第一个机组的交接班地点是伊拉克的南方城市巴士拉。一九五一年,她在巴士拉的乡村俱乐部结识了石油公司的会计师奈杰尔?马丁。他们于一九五二年结婚。 十年后这对夫妻才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麦克,又过了三年,第二个儿子特里出生了。但兄弟俩长得截然不同。 马雷克?古米尼凝视着档案中的那张照片。黑乎乎的皮肤,不是被太阳晒黑的,而是天生的黝黑,还有黑头发和黑眼睛。他明白这是外婆的基因隔代遗传给了外孙。他一点也不像他的弟弟——那个正在乔治城讲学的学者——弟弟的粉红色脸庞和姜黄色头发源自他的父亲。 他回想起本?乔利博士的反对意见。任何渗入者要想经得住“基地”组织的考验,不光要看上去像他们,还要能说他们的语言。于是,古米尼继续翻阅剩余的关于麦克孩提时代的记载。 兄弟俩相继进入英国人与伊拉克人混编的学校学习,同时,还从他们的父亲和保姆那里学到了许多。他们的保姆叫法蒂姆,是一位来自边远山区的温和、丰满的姑娘,她打算把工资积存起来以便日后回乡嫁一个好丈夫。 还有一份参考资料,肯定是来自于对特里?马丁的一次采访。在巴格达郊区沙顿的那座别墅的草坪上,那个年长的男孩穿着伊拉克白袍快活地奔跑着,而他父亲的那些伊拉克朋友们则欣喜地说:“奈杰尔,他更像是我们的人啊。” 更像是我们的人,马雷克?古米尼沉思着,更像是一个阿拉伯人。本?乔利提出的两个条件已经实现了。他看上去是阿拉伯人,能混同于阿拉伯人。当然,经过强化学习,他应该能够掌握祈祷仪式吧? 中情局副局长又看了一些。一九七二年伊拉克副总统萨达姆?侯赛因对外国石油公司——包括英-伊石油公司——开始实行国有化改造时,奈杰尔?马丁又坚持了三年,于一九七五年才举家返回英国。男孩麦克已经十三岁,可以去海利伯雷上高级学校了。 马雷克?古米尼需要休息一下,喝点咖啡。 “我看他能执行这项任务,”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说道,“只要给予一定的培训和支持,他真的可以胜任。他现在哪里?” “除了我们借用他执行过两次任务之外,他的军事生涯是在伞兵部队和特种部队里度过的。他从军已满二十五年,去年退休了。哦,不,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史蒂夫?他具备所有的条件。” “但他没有背景。父母、家庭、家族、亲戚、出生地点,都不对。他不能擅自闯进‘基地’组织,除非是一名年轻的志愿者,去充当一名人弹、一个跑腿的角色。可以接近这个大项目的准备工作的人,必须有多年的资历,得到充分的信任。那是送死啊,马雷克,是一条不归路。除非……” 他陷入了沉思,然后摇了摇头。 “除非什么?”美国人问道。 “哦,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希尔说。 “说给我听听。” “刚才我在想冒名顶替。找一个可以让他顶替的人。借尸还魂。一个活人的鬼魂。但这也有漏洞。假如那个正主儿还活着,那么‘基地’组织早就把他安排在上层了。假如他已经死了,他们也会知道。所以,行不通。” “这文件真厚,”马雷克?古米尼说,“我能把它带回去看吗?” “当然,这是一份复印件。但只能看,不能外传。” “你放心好了,老朋友。只是我自己看。除此要么放进我的保险柜,要么焚毁。” 中情局副局长飞回了兰利,一周后他又打来了电话。史蒂夫?希尔在秘情局办公室里接听了。 “我想我还得飞过来一次。”中情局副局长开门见山地说。 两个人都知道英国首相已经答应他的白宫朋友,在清查“黄貂鱼项目”的工作中,英国方面将给予全面合作。 “没问题,马雷克。你们取得突破了吗?”私下里,史蒂夫?希尔也产生了兴趣。应用现代技术,任何信息都能绝对安全地从美国中情局传送到英国秘情局,而且只需几秒钟就可完成传送。何必要飞过来呢? “冒名顶替的对象,”古米尼说,“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年纪是轻了十岁,但他看上去很老成。身高和体型都相仿。同样黝黑的脸庞。那个人是‘基地’组织的一名老兵。” “听起来很不错。但他为什么没和那帮混蛋在一起?” “因为他和我们在一起。他被关在关塔那摩,已经在那里待了五年了。”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吗?”希尔吃了一惊。如果“基地”组织有哪个阿拉伯高层人士在关塔那摩关了五年,他是应该知道的。 “不,他是一个阿富汗人。名字叫伊兹玛特?汗。我这就出发。” 距离上次车里的对话已经过去一周了,但特里?马丁还在失眠,就为了那次愚蠢的多嘴。为什么他不能闭上他的那张臭嘴?为什么非要拿哥哥吹牛?或许本?乔利已经说了些什么,毕竟华盛顿是一个大地方,流言飞语很多。在他信口开河的第七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哥哥。 麦克?马丁正在屋顶上掀起最后一批完整无损的瓦片。现在他终于可以在瓦片下面铺设格条木和房顶油毛毡了。一个星期后,他就可以弄好防水的屋顶了。他听到手机发出叮叮咚咚的乐声。手机放在他挂在附近钉子上的外套口袋里。他小心翼翼地踩着脆弱的椽子去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在华盛顿的弟弟的号码。 “嗨,特里。” “麦克,是我。”特里总是搞不明白人们是如何知道是他打的电话。“我干了件蠢事,想请求你的原谅。大概是一星期前,我说漏了嘴。” “没关系,你说了什么?”麦克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但是你要注意,如果有任何穿西装的人登门拜访——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人——你就告诉他们这事没门儿,让他们走开。我说清楚了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人造访……” 从他的“鹰巢”里,麦克?马丁能够看到一辆炭灰色的“捷豹”汽车缓慢地由一条巷子开上了通往谷仓的土路。 “好的,兄弟,”他温和地说,“我认为他们已经来了。” 两位间谍头子坐在折叠椅上,麦克?马丁则坐在一段将要被电锯锯成小片当柴火的树干上。马丁倾听着美国人的“策反”,同时朝史蒂夫?希尔扬起了眉毛。 “最后由你定,麦克。我们政府已经向白宫作了保证,不管他们需要什么,都提供全面的合作。但这么说并不是迫使任何人去执行一项有去无回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属于这种吗?” “我们倒不这么认为,”马雷克?古米尼回答,“哪怕我们只是获得了‘基地’组织内一个知道这个项目情况的指挥官的名字或是蛰居地点,我们就会让你撤出来,然后由我们去做其余的工作。只要窃听他们的闲聊我们也许就能成功——” “但乔装打扮……我认为我不能再去装扮成一个阿拉伯人了。十五年前在巴格达,我打扮成一个卑微的花匠,居住在一间棚屋里。那次对付伊拉克秘密警察的盘问还不成问题。这一次,要面临的是深度审问。一个落在美国人手里五年的人,为什么没有变节呢?” “是的,我们猜想他们是会审问你的。但如果运气不赖的话,来审讯你的也许会是一名高官。这样的话,你只要设法逃出来,把这个人指认给我们就行了。我们就埋伏在附近,近在咫尺。” 马丁拍了拍关在关塔那摩监狱里那个人的档案,说:“这是一个阿富汗人,前塔利班军官。那意味着是普什图族人。可我根本讲不了流利的普什图语。恐怕我一踏上阿富汗的土地,就会被人家识破。” “我们会安排几个月的培训学习,麦克。”史蒂夫?希尔说,“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我们是不会让你去的。到时候如果你自己认为不行,我们也会取消行动。而且你将会待在远离阿富汗的地方。幸运的是,阿富汗的原教旨主义分子很少会走出自己的地盘。” “你觉得你能在有限的学习后说一口磕磕巴巴的、带普什图口音的阿拉伯语吗?” 麦克?马丁点点头说:“可以。但万一那些戴头巾的人带来一个人,他认识我冒名顶替的那个家伙,那会发生什么呢?” 另两个人沉默了。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么现在围坐在篝火边的三个人都明白,游戏将会结束。 两位间谍头子凝视着脚下,不愿解释一位特工在“基地”组织手里如果被剥去了伪装将会是什么下场。马丁翻开了他膝头上的那份档案。眼前的资料让他愣住了。 这张照片是五年前拍摄的,照片上的那张脸因生活的磨难而布满皱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十岁。但这人还是那个来自山区、在卡拉伊贾吉差点死去的男孩。 “我认识这个人,”马丁轻声说,“他叫伊兹玛特?汗。” 美国人凝视着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自从五年前被抓获,他一直被囚禁在关塔那摩。” “这我知道,但多年前,在托拉博拉地区,我们曾一起抵抗入侵的苏联人。” 来自伦敦和华盛顿的人回想起在马丁档案里的记载。是的,他是有一年在阿富汗帮助穆斯林游击队抗击苏军的占领。事隔多年可能有些淡忘,但那两个人曾经相遇也并非绝无可能。他们就伊兹玛特?汗的情况问了马丁足足十分钟,看看他还能补充些什么。马丁把档案递了回去。 “这个伊兹玛特?汗,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在D营,在你们的手里待了五年之后他有什么变化?” 来自兰利的美国人耸了耸肩:“他很顽固,麦克。顽固不化。来时头部受了重伤,还有脑震荡,是在拒捕时受的伤。起先,我们的医务人员还以为他的情况也许……嗯……比较简单,但正相反,他神智完全糊涂了。也许是因为脑震荡和旅途的颠簸吧。那是二○○一年十二月初,‘九一一’之后不久。我们给他的待遇……嗯,怎么说呢……不是很温和。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恢复了,可以接受审问了。” “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马丁问道。 “不是很多。只是他的简历。他拒绝回答所有提问,也不想要所有的待遇。只是盯着我们,士兵们从那双黑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热情。所以他被囚禁在地牢里。但从其他渠道我们了解到,他的阿拉伯语还过得去,是在阿富汗国内学会的,此前还背诵过多年的《古兰经》。另外,据另两个英国出生的‘基地’组织的志愿者说,他能讲一些结结巴巴的英语,是他们教他的。这两个人曾跟他关在一起,现在已被释放了。” 马丁瞟了一眼史蒂夫?希尔:“应该把他们抓起来进行‘隔离消毒’。” 希尔点点头说:“当然了。我们会去安排的。” 马丁又继续翻看了一会儿档案,马雷克?古米尼站了起来,在谷仓周围踱步。麦克?马丁凝视着篝火,在火苗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道遥远、荒凉贫瘠的山坡。两个人,一丛岩石,还有一架苏军“雌鹿”武装直升机转过来正要发起进攻。戴着头巾的那个男孩问道:“我们会死吗,英国人?”古米尼走回来,蹲到地上,用铁棒去拨弄篝火。刚才想象的画面化成了一片火星。 “你这里的工程量不小啊,麦克。我还以为是一个专业装修队伍在做呢。都是你自己动手做的?” “尽量自己做。二十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呢,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可是钱不太够吧?” 马丁耸了耸肩:“如果我想找一份工作,有许多保安公司。光是伊拉克,专业保镖就已经供不应求了,还一直在招募。他们在逊尼派地区为你们的同胞打工,周薪要比当兵的半年的薪水还多呢。” “但那意味着要回到沙漠和危险的地方,还会搭上性命。你不是已经从那种生涯中退出来了吗?” “那你们能给我什么?与‘基地’组织的人在佛罗里达群岛度个假?” 马雷克?古米尼微微一笑:“美国人在许多事情上都遭到过指责,麦克,但对待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却很少有人说我们小气。我正在考虑支付咨询费,嗯,二十万美元一年,连续支付五年怎么样?汇到国外的账户上,税务局不会来找你麻烦。你也用不着再去找工作了,用不着再去经历枪林弹雨了。” 麦克?马丁的思绪飞到了他最喜爱的一部电影的一个镜头。托马士?爱德华?劳伦斯,即“阿拉伯的劳伦斯”,提出付钱给阿乌德?阿布塔伊,让他与他一起进攻亚喀巴。马丁回想起那个精彩的回答:“阿乌德不会为英国人的金子骑马去亚喀巴,他去是因为这使他开心。”他站了起来。 “史蒂夫,我希望把我家用篷布整个儿盖起来,从屋顶到墙脚。等我回来时,我希望看到它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点点头。“没问题。”他说。 “我会带上自己的东西。不会太多,后备箱就足够了,不会再多了。” 就这样,西方反击“黄貂鱼项目”的计划在汉普郡一座果园的苹果树下敲定了。两天以后,通过随机选择,电脑把这个反击计划起名为“撬棍行动”。 后来在历次情报汇报中,关于这个曾是自己朋友的阿富汗人的事,马丁留下了一个细节没说。如果受到质疑,麦克?马丁是无法为自己辩护的。 他想,也许“无须知道原则”是双向的,既有上级不需要下级知道的事,也有下级不想让上级知道的事。也许,他认为这个细节太不重要了。它与一场用阿拉伯语进行的交谈有关,那次交谈发生在一个叫贾基的地方,一座阿拉伯人开办的山洞医院的阴影中。 第二部 勇 士 4 在汉普郡果园里说定的事情使美英情报机关的两位主管作出了一系列决策。首先,他们要获得各自领导的认可和批准。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麦克?马丁的第一个条件是,“撬棍行动”的知情人数最多不能超过十二个。他的顾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果有五十个人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么总有一个人会泄漏出去的。走漏风声,并非出自蓄意或是恶意,而是不可避免。 那些曾经深入虎穴执行生死攸关的任务的人都知道,他们整天都会如坐针毡地想着自己的情报会不会出错,身份会不会被识破;还巴望着自己不会因为某个完全不可预测的因素而露馅,为此而忧心忡忡,焦虑紧张。但最糟糕的噩梦,是得知自己的被捕以及此后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过程,仅仅是由于某个白痴在酒吧里向女友吹嘘而被别人偷听了。那是最恐怖的事情。所以,马丁的要求立即被接受了。 在华盛顿,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批准了这项行动,并答应古米尼会严格保密。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在他的俱乐部里与一位政府官员吃了一顿饭后,也获得了同样的承诺。这样知情者就有四个人了。 但这两位官员都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只盯着这件事。他们都需要一名副手来处理日常事务。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指定了迈克尔?麦克唐纳。这位中情局反恐处的阿拉伯问题专家扔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向家里解释说要去英国工作一段时间,马雷克?古米尼返回美国的时候,麦克唐纳已经登上去英格兰的航班了。 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史蒂夫?希尔也从中东处选出了他的副手——戈登?菲利普。在分手之前,希尔与古米尼还商定,“撬棍行动”的每一个细节都要用一个完美的故事进行掩饰,这样在十人的知情圈之外,就没人能猜到一名西方的特工将要渗透进“基地”组织内部。 对两个突然调离本职岗位的人员,美英两个情报机关的解释是,他们因职业生涯的发展要离职外出,进修六个月。 史蒂夫?希尔对这两个现在要一起共事的人作了一番任务交代,告诉他们“撬棍行动”要做些什么事情。麦克唐纳和菲利普都听得很认真。希尔没有把他们安排在泰晤士河畔的秘密情报局总部,而是让他们去了郊外的一栋房子,那是“企业”为自己保留的几栋安全屋之一。 他们一放下行李,来到客厅坐下来,希尔就递给他们每人一本厚厚的卷宗。 “明天开始建立一个行动中心,”希尔说,“这是要渗透进去的那个人的资料。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时间把这些内容记住。你们将与他一起共事,直至他出发的那一天,之后的工作还要围绕着他继续展开。” 他又把一份薄薄的卷宗放在了茶几上:“这个,是他要去冒名顶替的人。显然,我们了解到的情况非常有限。但这是美国的审讯官在关塔那摩对他盘问了几百个小时之后所获得的全部情况。这些也要记住。” 在他离去后,两位年轻的特工去找管家要来一大壶咖啡,开始了阅读。 一九七七年夏天,麦克?马丁是一名十五岁的中学生。在英国法恩伯勒参观航空展览时,他迷上了飞机。他的父亲、弟弟也和他在一起观看。他们都被各种战斗机、轰炸机、特技飞行员和第一次亮相的原型机迷住了。对麦克来说,航展的高潮是观摩来自伞兵部队的“红魔”特技飞行表演。他们的自由降落真是棒极了。空中的一个个小点扑向地面,精准地落入圈定的微小的着陆区中心。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今后要做什么了。 一九八○年,在海利伯雷学校的最后一个夏季学期,麦克?马丁写了一封信给伞兵部队,并于同年九月获得了奥尔德肖特的伞兵团司令部的一次面试机会。他到了那里,凝视着一架老式的“达科他”C-47运输机,当年他的前辈们就是从这架飞机跳下去,夺取阿纳姆大桥的[13]。一位中士把他和另外四个中学生毕业生领进了面试室。 学校对他的评语是学习成绩尚可,但体育成绩很出色。这正符合伞兵部队的要求。他被录取了,并在九月底时开始了为期二十二周的魔鬼训练,这次训练一直持续到一九八一年四月。 先是四周的行军、基本武器的使用、野战技能和体格训练,然后是两周的巩固,再加上信号、急救和防核武器及生化武器的学习。 第七周是体能强化,训练的要求不断增强,但第八和第九周的训练强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在隆冬季节穿越威尔士布雷肯山区的耐力行军。在那里,即使是体格强壮的人也常常会被冻死、累死。参加训练的人数越来越少。 第十周的课程安排在肯特郡,是射击训练,刚满十九岁的马丁获得了神枪手的称号。第十一和十二周是考试周,要背负三个背包在雨雪天气里踏着泥泞的山路不断地跑上跑下。 “考试周?”菲利普咕哝着说,“见鬼,那其余几周应该叫什么?” 考试周之后,幸存下来的年轻人得到了他们觊觎已久的红色贝雷帽,然后又是布雷肯地区的三周防御训练,包括巡逻和实弹射击。时间是一月下旬,布雷肯山区是一片荒凉的冰天雪地。这些年轻人要在潮湿、冰凉的地上睡觉,而且不能生火。 十六至十九周是麦克?马丁所向往的:在皇家空军阿宾顿基地的空降课程。在那里,又有几个人被淘汰了。最后是“飞翼阅兵”,他们最终如愿以偿地佩上伞兵的飞翼徽标。那天晚上,奥尔德肖特古老的一○一俱乐部举办了一场狂欢晚会。 接下来的两周是野外演习,称为“最后一关”,以及一些润色性质的阅兵队列联系。第二十二周是“毕业检阅”,自豪的家长们得以在此时观摩他们的孩子奇迹般地变成了战士。 战友们早就把二等兵麦克?马丁视为一块当军官的料。一九八一年他去桑德赫斯特军事学院参加短期进修,回来时便成了一名少尉。如果他认为荣誉在等待着他,那么他完全想错了。 伞兵团下面有三个营,马丁被分配到第三营。当时,三营正驻扎在奥尔德肖特,处于“企鹅模式”。 每九年中的三年,或每三次拉练中的一次,这个营的士兵都要卸下跳伞装备,坐上卡车,当普通步兵。伞兵们都不喜欢“企鹅模式”。 马丁作为一名排长,被分配到了新兵排,去训练新兵们经历他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磨难。他也许会作为一只“企鹅”一直在三营待下去,多亏了那个遥远的加尔铁里将军。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阿根廷总统加尔铁里将军入侵了福克兰群岛。三营接到通知,要随时做好开拔的准备。 一星期之内,在誓不屈服的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的命令下,英国军方组建了一支特遣舰队开赴南大西洋。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南半球的冬季,伴随着纷飞的雨雪和汹涌的海浪。 马丁一行人乘坐着“堪培拉”号客轮南下,中途在常年刮风的荒凉的阿松森岛作了一次休整。其间,他们等待着最后的外交努力,说服加尔铁里将军将阿根廷部队撤出福克兰群岛,或撒切尔夫人把英国特遣舰队撤回去。但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外交努力宣告失败。在远征特遣舰队唯一的航空母舰“皇家方舟”号的庇护下,“堪培拉”号继续南下航行。 随着局势的发展,英军明白登陆战势在必行。马丁和战友们乘直升机从“堪培拉”号过驳到一艘登陆舰上。客轮上的优越条件和文明生活结束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马丁他们由“海王”直升机接驳时,其中一架“海王”坠海了,带着十九名特别空勤团战士一起沉入了海底。这是特空团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夜晚。 马丁率领三营的三十名战士在圣卡洛斯海域登陆。这里距主岛的首府斯坦利港还有好几英里的路程,但正是这个原因使阿根廷军队对此地放松了守卫。伞兵和海军陆战队战士们一起开始冒雨急行军,穿越湿淋淋的泥地向着东方的斯坦利港进发。 他们的行军背包里装备了所有用品,重得像是背着一个人。空中出现了阿军的一架“天鹰”战斗机,似乎在向海滩俯冲,但阿根廷人的主要目标是海岸附近的英国舰船,而不是地面的人员。如果船被击沉,那么岸上的人也完蛋了。 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寒冷、连绵不绝的冰冷雨水和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遮掩的地形,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朗顿山。 三营在山脚下一座叫埃斯坦西亚的孤独的农场里稍事休整,并做好了战斗准备。那是六月十一日与十二日之间的夜晚。 原本他们打算来一次静悄悄的夜间奇袭,但不幸的是,米尔恩下士踩响了一颗地雷。此后就热闹了。阿军的机关枪开火了,照明弹把山头和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昼。三营可以跑回去寻求隐蔽,或者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夺取朗顿。最终,他们夺取了朗顿,付出的代价是二十三名战士阵亡,四十人受伤。 这是麦克?马丁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参加战斗,子弹在他的耳边呼啸,战友们在他的身边倒下。他感觉到舌头上有一种奇怪的金属味,那是恐惧的味道。 但他毫发未损,而他那个三十人的排,包括一名军士和三名下士在内,共计六人阵亡,九人负伤。 守卫在山梁上的阿军士兵,是被强制征募入伍的。富人的孩子可以设法免除兵役,穷人家的孩子可不行。这些小伙子想回家,他们讨厌这里的雨水、寒冷和泥地。他们已经从军营和工事里撤出,踏上了返回斯坦利港的路。 黎明时,麦克?马丁站在山梁上,眺望着东方的斯坦利港和朝阳,再次想起了已经遗忘多年的先辈们的神灵。他向他们感恩祈祷,并发誓永世不忘。 当十岁的小孩麦克?马丁在巴格达市沙顿区的花园里奔跑雀跃、引得父亲的那些伊拉克朋友感到欣喜之时,在一千英里以外的地方,一个男孩诞生了。 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通向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的道路以西,坐落着白山山脉,其最高峰是托拉博拉。 从远处看,这条山脉像是分隔两个国家的一块巨大的屏障,山上荒凉、寒冷,山头终年积雪,到了冬天整个山区都是白雪皑皑。 白山在阿富汗这一侧,而萨费德山则在巴基斯坦那一边。清澈的溪水裹挟着融化的雪水从白山流入贾拉拉巴德周围肥沃的平原,形成了许多山谷平地、可种庄稼的田地、种水果的果园和养山羊的牧地。 这里的生活很艰苦,由于生活资源短缺,山谷里的村庄都很小,很分散。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们,就是普什图人,旧时的大英帝国就知道他们,畏惧他们,称他们是帕坦人。那时候,帕坦人以险要的地势为屏障,用包黄铜的长筒毛瑟枪——“火铳”作战,每个人的枪法都很准,简直可与现代的狙击手媲美。 英统印度时期的诗人鲁德亚德?吉卜林只用四句诗就描绘出了山地人对那些英国斥巨资培训的军官们来说,具有何等致命的威胁: 边防戍所的混战, 在黑暗泥泞中征行, 两千英镑的训练, 陨于十卢比的火铳。 一九七二年,在其中的一片山谷平地上,有一个叫马洛柯的小村子。与所有类似的村庄一样,它也是以创建村子的早已过世的勇士命名的。村里有五座砌着围墙的院子,居住着几代同堂的大家庭。每座院子大约住着二十口人,村子的族长叫努里?汗。在一个夏日的晚上,男人们都围坐在他家院子的篝火旁,喝着一种不加糖和奶的热茶。 与所有的院子一样,住房和牲畜棚的墙壁就是围墙。桑木柴禾的火焰烧得很旺,远处太阳正在西沉,黑暗慢慢降临山区,虽然是盛夏,夜晚也带来阵阵凉意。 在女眷居住区,说话声都是很低沉的,但如果有一个声音特别响,那么男人们就会停止他们愉快的交谈,等待着消息传过来。努里?汗的妻子正怀着她的第四个孩子,丈夫祈求真主赐给他第二个儿子。这里的风俗就是要有儿子——年轻时能够放羊,成年后能够看管院子。努里?汗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火焰照亮了那些长着鹰勾鼻和留着黑色大胡子的脸庞。这时候,接生婆从阴影中匆匆走了出来。她在父亲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于是他那红脸膛上绽开了欢快的笑容。 “好啊,我生了一个儿子!”他叫道。他的那些男性亲戚和邻居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欢呼声和步枪朝夜空射击的爆裂声。人们互相拥抱、庆贺,感谢仁慈的真主赐给他的子民一个儿子。 “你给他起什么名字?”附近院子的一个牧民问道。 “用我祖父的名字,伊兹玛特,愿祖父的灵魂永久安息。”努里?汗回答说。这样,过几天就会有一位伊玛目来这个村子,主持起名仪式并实施割礼。 这个孩子的成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该蹒跚学步时,他就摇摇摆摆地走路;该奔跑时,他就自由地奔跑。与农家男孩们一样,他想做大孩子能做的事情,在五岁时的夏天,他就帮家里赶着羊群去高山的牧地放牧了。而妇女们则去割草,为牲畜的过冬备足饲料。 他渴望脱离在屋子里与女人为伴的生活。他一生中最自豪的事就是他终于被允许坐到篝火旁的男人圈里听故事,倾听仅仅在一百五十年前,普什图人如何在这里的山区打败红衣服的英国人,好像发生在昨天似的。 他的父亲是村里最富的人,是通过这里唯一的方法致富的——饲养奶牛、绵羊,放养山羊。这些牲畜,加上精心的管理和艰苦的劳动,能为家人提供肉、奶和毛皮;小块的玉米地能使家人吃上粥和面包;漫山遍野的桑树和果园还能带来一点水果和坚果。 出生后的八年时间里,伊兹玛特?汗从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因为没有必要。五个家庭合用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并在星期五相约去做祷告。伊兹玛特的父亲很虔诚,但不是原教旨主义者,也绝对不是狂热分子。 当时的阿富汗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自称为阿富汗民主共和国,但显然名不副实。在苏联的大力扶持下,政府由共产党领导。在宗教方面就显得怪异了,因为居住在荒野里的人们在传统上是虔诚的穆斯林,对他们来说,无神论意味着真主是不存在的,这是不可接受的。 同样传统的阿富汗城里人则较为随和——狂热的浪潮是后来才席卷他们的。妇女也能接受教育,很少有人戴面纱,唱歌跳舞不但允许而且还很流行,可怕的秘密警察关注的是那些政治上的反对派,而不是宽松的宗教活动。 马洛柯村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其中,那条小路是由库奇民族的游牧民赶着骡队、载着违禁品开辟出来的,以避开通向开伯尔山口的那条大路,因为大路上有巡逻队和边防军,严密监视着巴基斯坦帕拉奇纳镇的边境一带。 库奇人为他们带来来自平原、城镇、遥远的首都喀布尔以及山谷外面世界的消息。此外,村里还有一台收音机,是那种珍贵的老式机子,每次开机后都会发出一阵咝咝啦啦的乱响,接着冒出他们能够听懂的语言。那是英国广播公司的普什图语节目,向普什图族人进行非共产主义的宣传。那是一个和平宁静的童年时代。然后苏联人来了。 对马洛柯村来说,谁对谁错他们都无所谓,也不怎么关心。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共产党总统已经得罪了苏联老大哥,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国家。村民们关心的是,苏联的千军万马从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渡过阿姆河,穿过萨朗山口,攻占了他们的首都喀布尔。这已经不是伊斯兰教与无神论的对抗了,这是侮辱。 伊兹玛特?汗受过的教育非常有限。他已经学会了用《古兰经》做祈祷,尽管使用的是他不懂的阿拉伯语。当地的伊玛目并不常驻在村里,所以通常是努里?汗主持做祷告,他还教村里的男孩们基本的读写,但仅限于普什图语。是努里?汗教给了儿子普什图规则,也就是普什图人的生活规则。荣誉、好客和受侮辱时的复仇,都是这个规则的内容。现在莫斯科已经侮辱了他们。 山区人首先开始抵抗苏军。他们自称为“上帝的勇士”,即穆斯林战士。但山民们需要召开一次大会,以决定该怎样抵抗,由谁领导。 他们对于冷战一无所知,但现在他们得知他们有了强大的朋友——苏联的敌人。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敌人的敌人——首先是邻国巴基斯坦,其领导人是原教旨主义的独裁者齐亚?哈克将军;哈克将军还与一个叫美国的信奉基督教的超级大国结了盟,还有美国的朋友英国——山民们曾经的敌人。 食髓知味。经历过战斗行动之后,麦克?马丁已经喜欢上了战斗。后来他又去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那里条件很艰苦,而且危险性很大,后脑勺随时可能挨上一颗狙击手的子弹,同时,巡逻任务也枯燥乏味。因此他想跳槽,换一个部队。他于一九八六年申请加入特别空勤团。 特空团的相当一部分官兵来自伞兵部队,因为两者的训练和作战任务相类似,但特空团声称他们的考核更为严格。麦克?马丁的档案被送到了位于赫里福德的特空团团部,他流利的阿拉伯语能力得到了关注,于是他获准参加选修的训练课程。 特空团只录用身体非常强壮的人,并对他们进行再训练。马丁与其他从伞兵、步兵、炮兵、骑兵、装甲兵和工程兵部队中调过来的人一起,参加了为期六周的标准基础训练课程。相比之下,另一支特种部队特别海勤团,则只从海军陆战队中挑选人员。 这是一门简单的课程,只基于一个理念。训练的第一天,一位中士教官微笑着告诉他们全体学员:“在这个课程里,我们并不是要努力训练你们,而是想努力整死你们。” 他们说到做到。最后,只有百分之十的申请者通过了基础训练。马丁通过了。接下去是野战训练,在伯利茨的丛林进行。最后是回到英格兰的反审讯训练。所谓的“反审讯”是指,在受到极不愉快的对待时保持沉默。幸好特空团和志愿者随时都有权选择回去,返回原部队。 马丁在一九八六年夏末正式加入第二十二特别空勤团,担任上尉指挥官。他选择的专业是自由跳伞的A中队,作为一名伞兵,这个选择是很自然的。 在伞兵部队里他没有用上阿拉伯语,现在在特空团,他的阿拉伯语派上用场了。英国特空团与阿拉伯世界有着长期而亲密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九四一年在埃及西部的沙漠里形成的,特空团对阿拉伯沙漠的特殊感情从来没有淡化过。 特空团是唯一实际盈利的部队,这是一个有点玩笑性质的声誉,不是十分正确,但基本接近。因为特空团官兵是世界上最吃香的保镖和保镖教官。在阿拉伯地区,一些苏丹国和酋长国竞相请求特空团培训他们的私人保镖卫队,而且他们出手大方。马丁的第一次任务是去利雅得培训沙特阿拉伯国民警卫队,但在一九八七年夏天,他被召回英国。 “我不喜欢这种事情,”指挥官在赫里福德的特空团团部办公室里说,“一点也不喜欢。但‘绿泥’要借用你。是阿拉伯方面的任务。” “绿泥”是军人对情报人员的偶尔的友善称呼,指的是秘密情报局,即“企业”。 “他们自己不是有说阿拉伯语的人吗?”马丁问道。 “哦,有,有很多呢。但问题不在于会说这种语言。而且实际上也不是去阿拉伯。他们要派一个人渗入阿富汗的苏军后方,去支持那里的抵抗运动,帮助穆斯林游击队。” 当时巴基斯坦的军事独裁者齐亚?哈克将军已经公开下令,西方的现役军人不得取道巴基斯坦进入阿富汗,他不希望看到取道巴基斯坦渗入阿富汗的美英现役军人被苏联人抓获,游街示众。但他没有说,他自己下属的联合情报局很乐意把美国的救助物资发送到穆斯林战士的手中。 苏军占领阿富汗的中期,英国决定扶持的人不是巴基斯坦选定的希克马蒂亚尔,而是塔吉克人沙阿?马苏德,因为马苏德没有躲到欧洲或巴基斯坦,而是在英勇抵抗苏军的侵略。问题是如何把援助物资送到他的手里。他的根据地在阿富汗北方。 在开伯尔山口附近的穆斯林游击队中找几个好向导倒不成问题。早在英国统治印度时期,只要花几枚金币,就能让他们带你走很远。有句老话说:“阿富汗人的忠诚是买不到的,但可以租用。” 英国秘密情报局总部当时还在大象堡附近的世纪大厦,在那里,秘情局的人告诉马丁:“上尉,在任何阶段你都可以拒绝。所以,从技术角度而言,你必须从部队辞职。当然,你回来之后——”他很好心,说的是“你回来”,而不是“如果你能回来”——“你可以恢复军籍,而且官复原职。” 麦克?马丁清楚地知道,在特空团内部已经有了一支极为秘密的“革命战争联队”,其任务是尽可能在全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主义国家里制造混乱。他提及了这个情况。 “我们比他们更加隐蔽,”秘情局官员说,“我们把这支部队称为‘独角兽’,因为它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其人数从来没有超过十二个,现在这支部队只有四个人。我们真的需要先派遣一个人通过开伯尔山口进入阿富汗,找一个当地的向导,再由向导陪同我们前往沙阿?马苏德在开展抵抗运动的潘杰希尔山谷。” “要带上礼物吗?”马丁问。 那位情报官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 “恐怕只能带一点点。一个人能带多少东西呢?但以后,如果马苏德能派他自己的向导南下到边境来接应的话,我们也许能用骡队驮上更多的装备。要紧的是先接上头,明白了吗?” “那礼物呢?” “鼻烟,他喜欢我们的鼻烟。哦,还有两根地对空‘吹管’,带导弹的。他吃够了苏军空袭的苦头。你还要教他们如何使用。我估计你要离开六个月的时间。怎么样?” 在苏军入侵的前六个月里,显然有一件事是阿富汗人一直无法做到的,那就是团结。阿富汗众多各自为战的游击队在白沙瓦和伊斯兰堡开会争论了几个星期,巴基斯坦军队坚持只能把美国的资金和武器派发给经认可的抵抗组织,在这个原则之下,游击队的数量才最后减少到了七个。每支游击队都有一个政治领导人和一名军事指挥官。这就是“白沙瓦七雄”。 这七雄里只有一支游击队的领导人不是普什图人,他就是拉巴尼教授,他的军事指挥官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极具领袖气质,两人都是来自遥远北方的塔吉克人。其他六支游击队的指挥官们,有三个很快就获得了“古奇指挥官”的绰号,因为他们极少进入被占领的阿富汗,而是喜欢身着西服,安全地待在国外。 剩下的三个中有两个,萨耶夫和希克马蒂亚尔,都是极端伊斯兰的“穆斯林兄弟会”的狂热支持者。希克马蒂亚尔尤其残忍,报复心极强,到后来,他处决的阿富汗人要比他杀死的苏联人还多。 在伊兹玛特?汗出生的楠格哈尔省,当地游击队领导人是莫尔维?尤尼斯?哈利斯。他是一位毛拉,即伊斯兰学者,也是一位布道者。他看不惯希克马蒂亚尔的嗜杀成性,希克马蒂亚尔也不喜欢他。 尤尼斯?哈利斯虽然年过六十,是七个游击队领导人中最年长的,但在此后的十年时间里,他常常杀入被苏军占领的阿富汗,亲自领导他的游击队员。在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军事指挥官是阿布达尔?哈克。 一九八○年,战火烧到了白山山区。山脚下的贾拉拉巴德到处是涌动的苏联人。苏联空军开始对山村实施惩罚性的空袭。在马洛柯村,努里?汗已经宣誓效忠于尤尼斯?哈利斯,并由此获得授权,可以组建自己的义勇军。 在发生空袭时,努里?汗可以把村里的大多数牲畜和财产藏匿到山上迷宫般的天然洞穴里去,村民们同样也能躲进里面。但他还是决定让妇女和儿童跨越国境去巴基斯坦避难。 这支小小的逃难队伍在旅途上需要一位男性的陪护,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巴基斯坦并留在白沙瓦,可能要一直待到战争结束。作为村长,他指定了他的父亲,一位年过六十、腿脚不便的老人。旅途上要用的毛驴和骡子已经备妥了。 八岁的伊兹玛特?汗要被遣送出去了。他强忍泪水,与父兄拥抱告别,牵上他母亲骑着的骡子,转身走向高山,走向巴基斯坦。他这一去就是七年,当他返回时,他要向苏联人发起猛烈的反击。 为在世人眼里显得合法化,阿富汗商定每个军阀或游击队都要成立一个政党。尤尼斯?哈利斯的党派叫伊斯兰真主党,他手下的每个人都要加入。在白沙瓦郊外,一座庞大的帐篷城已经匆忙搭建起来了,还标着联合国“UN”的字样,伊兹玛特?汗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联合国已经同意,每个军阀——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政党领袖,都应该有他们自己的难民营,不是这个党派的人不得进入。 除了联合国,还有另一个组织在分发食品和毯子,它的标记是一个粗短的红色十字。伊兹玛特?汗也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但他见过热汤,经过艰苦的翻山越岭,他喝了满满一碗热汤。对于难民营的难民和通过联合国接受西方捐助的人,还有一项要求:男孩子必须在各自的难民营里上古兰经学校。不是学习数学、科学、历史和地理,而是无休止地诵读《古兰经》。除此之外,他们学到的只有这场战争。 这些学校的伊玛目大多是沙特人,主要是由沙特阿拉伯提供资金。他们带来了伊斯兰教在沙特阿拉伯唯一许可的经文版本:瓦哈比教派版本,这是伊斯兰世界最严格、最苛刻的经文。这样,在分发食品和药品的红十字标记底下,阿富汗整个年轻一代将要接受狂热主义的洗脑。 努里?汗尽可能来难民营探望家人,一年两到三次,他不在时,义勇军由他的长子领导。旅程很艰辛,努里?汗看上去一次比一次见老。一九八七年他过来的时候,看上去满脸皱纹、神情疲惫。伊兹玛特的兄长在一次空袭时组织义勇军战士去山洞隐蔽,结果自己却被炸身亡。那年伊兹玛特十五岁,当父亲让他回去参加抵抗运动,当一名穆斯林战士时,他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当然,女人们哭得很伤心,还有说话含糊不清的祖父,在白沙瓦郊区的平原上已经活不过冬天了。于是,努里?汗带上他唯一健在的儿子,以及另外八个他带过来探视家人的族人,向西边进发。他们要翻越崇山峻岭进入阿富汗的楠格哈尔省,再次投身战争。 伊兹玛特回到阿富汗后,发现他的祖国已经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所有的山谷里,几乎没有一座完整的小石屋。苏军的“苏霍伊”战斗轰炸机和“雌鹿”武装直升机已经摧毁了从潘杰希尔以北的众多山谷,那正是沙阿?马苏德的战区——帕克蒂亚省和兴凯山脉。平原上的人们已被阿富汗军队控制,或被经苏联克格勃调教过的秘密警察驯服。 但山里人,以及那些从平原和城里逃出来加入抵抗的人,仍是倔强的,不好对付的。后来,时间证明他们也是不可征服的。虽然现在有空中掩护——以前英军入侵时没有过——但从喀布尔到贾拉拉巴德的一路上,苏军正在遭受着当初英国人的同样命运,经常被炸得人仰马翻。 这一带道路很不安全,因为有游击队的埋伏;山区无法接近,除非有空中掩护。自从一九八六年九月穆斯林战士装备了美国的“毒刺”导弹以后,苏军的战机被迫到高空去飞行,但太高了又会影响对地攻击的准确性,而太低了则有被击落的危险。苏军的损失正在不断攀升,再加上伤病减员,即使在苏联这么一个有序的国家,士气也大大下降了。 这是一场野蛮、残酷的战争。很少有俘虏活着被抓,苏军战士能很快死去算是很幸运了。山民们尤其痛恨苏军的飞行员。山民们如果活捉了飞行员,会把他们用钉子钉在太阳底下,再在他们肚子上轻轻地划上一刀,让肠子流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直至最后活活痛死。或者把他们交给手持尖刀的妇女们。 苏军的报复是对一切活动目标——男人、女人、孩子和动物,实施狂轰滥炸和疯狂扫射。他们漫山遍野撒下了数以百万计的空投地雷,最终开创了一个遍布拐杖和假肢的国度。截至战争结束,有一百万阿富汗人丧生,一百万人致残,还产生了五百万难民。 伊兹玛特?汗在难民营期间懂得了枪械知识,当然,他最喜欢的是“卡拉什尼科夫”AK-47冲锋枪。这真是好枪。这种苏联制造的武器,世界上持不同政见分子和恐怖分子所广泛使用的攻击性武器,现在被用来反击苏联人自己了。美国人提供这种枪支给游击队是有理由的:每一个阿富汗人都可以在打死的苏联人身上找到弹盒来补充子弹,免得在弹药供应不上时还需要翻山越岭运送进来。 除了枪支,其他可选择的武器有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俗称火箭筒或火箭弹,简单易学,装弹方便,中短程距离杀伤力很强。这也是西方提供的。 伊兹玛特?汗已经十五岁了,他长大了,渴望着能在下巴周围蓄上胡子,山区很快就把他磨炼得无比坚强。普什图山民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健步如飞,跑得像山羊一般快,双腿似乎不知疲倦,在其他人气喘吁吁时他们仍能保持正常的呼吸。 在他回到家里一年后的某一天,父亲把他叫了过去。父亲身边有个陌生人:脸晒得黑黑的,留着一把黑胡子,身上穿着一件短短的无袖紧身皮衣,足下蹬着一双结实的行军靴。在他身后的地上,放着一只这男孩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大的背包,还有两根用羊皮包裹起来的管子。陌生人头上戴着普什图人的头巾。 “这是一位客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努里?汗说,“他来这里帮助我们,还要与我们一起战斗。他要把这两根管子带到潘杰希尔山谷,交给沙阿?马苏德。你做向导,陪同他去那里。” 第二部 勇 士 5 年轻的普什图人凝视着这个陌生人。他似乎并没有明白努里?汗刚才所说的话。 “他是阿富汗人吗?”男孩问道。 “不,他是英国人。” 伊兹玛特?汗迷茫了。这可是宿敌呀。正是古兰经学校里伊玛目经常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的人。这个人肯定是一个异教徒,一个基督徒,注定要在地狱里被烧死的。现在要他陪同这个人走一百多英里的山路去北方的大峡谷?几天几夜与这个人相伴?但他父亲是一个好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现在他称呼这个人为朋友。这怎么可能呢? 英国人用两根食指轻点自己的胸部,用阿拉伯语说:“敬祝和平[14],伊兹玛特?汗。” 父亲努里?汗不会讲阿拉伯语,虽然这一带山脉的深处现在有许多阿拉伯志愿者。阿拉伯人自成圈子,所以没有必要与他们混在一起、学习他们的语言。但伊兹玛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诵读过用阿拉伯语书写的《古兰经》,而且他的伊玛目只会说阿拉伯语。所以伊兹玛特已经学会了这种语言。 “敬祝和平,”他点点头,“该怎么称呼你呢?” “麦克。”那人说。 “麦——克。”伊兹玛特试着说。奇怪的名字。 “好,我们喝茶吧。”父亲说。他们躲在离已被摧毁的村庄约十英里的一个山洞里。在洞穴的深处,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因为离洞口较远,所以不会有浓烟冒出招来苏军的战机。 “我们今晚睡在这里。明天早上你们就动身去北方。我去南边参加阿布达尔?哈克的游击队。在贾拉拉巴德通往坎大哈的路上将会有一场伏击战。” 他们啃了一些山羊肉和饼,然后就睡下了。黎明前,两个要去北方的人就被唤醒动身了。他们的旅程要穿越一条条迷宫般的山谷,沿途有一些隐蔽处。但山谷之间是山梁和陡峭的山坡,布满了小石块和页岩,很少有藏身之处。所以白天最好躲在山谷里,夜晚再在月光下翻越山梁,走过山坡。 第二天,厄运降临到了他们头上。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天还没亮他们就拔营出发了,当东方的天际出现第一抹曙光时,他们发现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布满了石块和页岩,在翻过下一道山梁之前几乎没有什么隐蔽处。如果等待,那意味着要躲藏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临。伊兹玛特?汗提议白天穿过这片开阔的坡地。他们才走了一半,便听到一架武装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 两人迅速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但还是太晚了。在前方的山顶上空飞来了一只致命的大蜻蜓——一架外号为“雌鹿”的苏制米-24D武装直升机。其中一位飞行员肯定是看到了坡地上有动静,或者有金属的闪光,于是这架“雌鹿”偏离原先的航向,朝他们飞了过来。两台“伊索托夫”发动机的咆哮声和主桨叶旋转的咔嗒咔嗒声,在他们的耳边越来越响。 麦克?马丁把头埋在臂弯里,冒险迅速地瞥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已被发现了。两名苏军飞行员,一前一后坐在座椅上,后面那个比前面的位置稍高一些,都在凝视着他,这时候“雌鹿”进入了进攻模式。在开阔地上被一架武装直升机盯住,是每一个步兵战士的噩梦。马丁朝周围扫了一眼。一百码开外有一丛岩石,虽然不及一个成人的身高,但可以在后面躲避。他朝阿富汗男孩大叫一声,站起来狂奔,留下他那只一百磅重的背包,但带上了让男孩格外好奇的两支“吹管”中的一支。 他听到了男孩在他身后跑动的脚步声,自己的血脉在耳边涌动的奔流声,还有“雌鹿”在俯冲时的号叫声。刚才如果他没有看到武装直升机的某种情况而有了一丝希望,他是绝不会冲出去的——“雌鹿”的火箭架空荡荡的,吊钩下也没有炸弹。他在稀薄的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事实果然如此。 黎明时分,苏联飞行员西莫诺夫和他的副驾驶格里戈利耶夫在执行一项巡逻任务,去骚扰一条狭窄的山谷。因为情报官报告说,那里隐藏着穆斯林战士。他们已经在高空投下了炸弹,然后飞到低空用火箭袭击山洞。一群山羊从洞穴里狂奔出来,意味着那里确实有人藏匿其中。西莫诺夫用他的三十毫米航炮把山羊打得尸横遍野,消耗了大部分炮弹。 随后他上升到了安全的高度,正朝着贾拉拉巴德郊外的苏军基地返航,这时候格里戈利耶夫发现了左舷下方的山坡上有动静。当西莫诺夫看到人影开始跑动时,他让航炮进入发射模式,并俯冲下去了。下面的两个人影在跑向一丛岩石。西莫诺夫在两千英尺的空中稳住“雌鹿”,注视着两个人影跑进岩丛里,于是他开火了。在炮弹喷射出去时,双管的GSH航炮颤抖着,然后就戛然而止——炮弹用完了。西莫诺夫咒骂了一声。刚才他把炮弹倾泻到了羊群身上,现在真碰到穆斯林战士,弹药却没了。他拉起机头,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弧,避开山峰。“雌鹿”在山谷上空“咔嗒、咔嗒”响着。 麦克?马丁和伊兹玛特?汗蹲伏在岩丛后面。阿富汗男孩注视着英国人飞快地打开他的那只羊皮盒子,从中取出一支短短的管子。他依稀觉得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右大腿,不疼,只是有些麻木。 英国特空团军人正在组装一支“吹管”导弹,本来是要带给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的。它没有美国的“毒刺”导弹好,但是更基本,更轻巧简易。 有些地对空导弹需由地面的雷达定位为其制导,有些在弹头里携带着自己的微型雷达,还有些能发射它们自有的远红外光束。这些都是光束制导型的。此外还有寻热导弹,其弹头锥体能“嗅”出飞机发动机的热量,并朝它奔袭而去。“吹管”比这些都更为原始,它是直接瞄准式的,也就是说,操作者必须站在原地,用一条微型的控制棒不断地发射无线电信号给火箭头上的活动鳍,从而制导火箭一路奔袭,去击中目标。 “吹管”的缺点是操作者要一直站着不动,对着迎面扑来的武装直升机,这常常会使操作者丧命。马丁把两级导弹推进发射管,开启电瓶和罗经[15],通过瞄准器发现“雌鹿”已经飞回来直接面对着他。他稳住瞄准器内的准星开了火。随着一团气体腾起,火箭从他肩膀上的管子里喷射而出,朝着空中盲目地飞去。因为不是全自动的,所以现在它需要人工为它进行制导。他估算“雌鹿”距离大约是一千四百码,而且正在迅速接近。此时西莫诺夫用机关枪开火了。 在“雌鹿”的机头,四支机枪枪管开始旋转,喷洒出一阵手指粗细的机枪弹雨。然后苏军飞行员看到从“吹管”射出一团微小的火焰,朝着他奔袭过来。现在是双方的心理对抗战了。 弹雨射进岩石,把石片炸得四处飞溅。虽然射击只持续了约两秒钟,但以每分钟两千发子弹的速率,大约有七十发子弹击中了岩石。随后,西莫诺夫试图避开导弹,于是弹雨洒向了旁边的开阔地。 有证据表明,遇到紧急情况时,人们会出于本能通常向左边避让。所以少数几个国家里,公路上的汽车是靠左行驶的,这样更为安全。因为惊慌失措的汽车司机会转向路边的草地,以避开正面相撞。西莫诺夫惊慌了,他把“雌鹿”转向了左方。 一级火箭已经从“吹管”中脱落,导弹现在进入了超音速飞行。在西莫诺夫转向之前,马丁把弹道朝右边稍稍调整了一下。他猜中了。“雌鹿”暴露了它的机肚,弹头“砰”的一声撞了进去。它的重量不足五磅,而“雌鹿”则庞大结实。但即使这种尺码的弹头,时速一千英里的打击力也是很可怕的。它穿透钢板,钻进机身爆炸了。 在寒冷的山坡上,马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雌鹿”开始左右摇摆,机身冒出一缕青烟,然后朝下面的山谷一头栽了下去。 飞机撞到山谷的河床后,噪音停止了。一朵牡丹花状的火焰静静地绽放开来,把两名飞行员烧死在里面,然后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这会引起贾拉拉巴德基地苏联空军的注意。地面上的旅程是漫长而艰苦的,但一架“苏霍伊”对地攻击战斗机只要几分钟时间就可飞抵这里。 “我们走吧。”马丁用阿拉伯语对他的向导说。男孩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这时候,马丁看到男孩的大腿旁有一摊血迹。他一声不响地放下能重复使用的“吹管”发射管,去拿来了他的背包。 他用军刀割开伊兹玛特的裤腿。伤口小小的,很干净,但看上去很深。如果是航炮的弹片所造成的创伤,那么弹片应该很小。也可能是被石片击伤的,但他不知道伤口是不是离股动脉很近。他在英国赫里福德医院受过训练,具备良好的急救知识,但在阿富汗的荒山野岭,在苏联空军就要杀过来的这个时候,不可能做复杂的外科手术。 “我们会死吗,英国人?”男孩问道。 “不会,今天不会,伊兹玛特。今天不会。”他回答说。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需要背包里的所有装备。他要么带上背包,要么带上男孩,不可能两个都带上。 “你熟悉这里的山地吗?”他边扎绷带边问。 “当然了。”阿富汗人说。 “那我带上一位新的向导再返回这里。到时你必须告诉他这里的确切位置。我把背包和火箭埋起来。” 他打开一个扁扁的铁盒子,取出一支皮下注射器。男孩脸色发白地注视着他。 只能随他摆布了,伊兹玛特?汗心里想道。如果这个异教徒要折磨我,那也随他了。我不会吭声的。 英国人把针头扎进了他的大腿。他没有吭声。几秒钟之后吗啡起作用了,他大腿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他又试着站起来。英国人已经取出一把小小的折叠式挖掘工具,开始在页岩坡面上掘洞。挖好之后,他把背包和两支“吹管”放了进去,上面用石块掩盖起来,使之看上去与周围无异。但他已经用心记住了这个石堆的模样。只要他能回到这片山坡上,他就能够找到并取出他的装备。 男孩坚持说他能自己走路,但马丁不由分说一把把他背上了肩膀。由于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只剩下肌腱,男孩的体重与背包差不多,也就是一百磅左右。但在稀薄的空气中背负一个人在上坡路上行走,也是很累人的。马丁斜穿着翻过山梁,然后慢慢地走下了山谷。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坠落的苏军飞机总会吸引普什图人来淘宝,以期找到什么能用的或者有价值的物品。浓烟尚未被苏联人发觉,西莫诺夫最后发出的信息只是一声尖叫,因此没人能知道他的方位。但浓烟已经吸引了一群穆斯林战士从旁边的一条山谷赶过来。他们与马丁和伊兹玛特在距山谷谷底一千英尺处相遇,并互相对视着。 伊兹玛特?汗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山民们绽出了开心的笑容,他们拍着这个英国特空团军人的后背以示崇敬。马丁解释说他的向导需要帮助,而且不是山区的一碗热茶就可解决的。这孩子需要外科手术。其中一位穆斯林战士认识一个人有一头骡子,与这里只相隔两条山谷。他去叫那个人了。直到夜幕降临时那个人才赶到。马丁给伊兹玛特扎了第二针吗啡。 在新向导的指引下,伊兹玛特?汗骑上骡子,他们三个人动身了。黎明时他们来到了白山的南坡,这时候那位向导停下了脚步,指向前方。 “贾基,”他说,“阿拉伯人。” 他赶着骡子回去了。马丁背上男孩走完了最后的两英里路程。贾基是一个有五百多个洞穴的复杂山区。三年来,所谓的阿富汗阿拉伯人一直在那里施工,扩建,挖深,把那里建成一座游击队的大本营。马丁所不知道的是,洞穴里面有复杂的兵营,一座清真寺,一个藏有经文的图书馆,还有厨房、储藏室和一座设备齐全的外科医院。 当马丁走近时,他被外层的几个卫兵拦住了。但马丁的处境是很显而易见的,他背负着一个受伤的人。卫兵们讨论着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人,马丁听出来他们说的是北非阿拉伯语。有一个显然是上级的人走过来打断了他们,那人说的是沙特口音的阿拉伯语。马丁能听懂每一个词语,但他认为最好还是不说话。他用手势语言表达,他的朋友需立即动手术。那个沙特人点点头,做了一下手势,并在前面引路。 伊兹玛特?汗在一个小时内就动了手术,医生从他的大腿上取出了一块航炮的弹片。 马丁等着小伙子苏醒。他以当地人的习惯,蹲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谁也没去特别留意他,无非当他是一个把朋友带过来的普什图山民。 一小时后,两个男人走进了病房。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很年轻,留着大胡子。他在阿拉伯的袍子外面穿了一件迷彩军服,头戴一条白头巾。另一个人矮胖敦实,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五六岁,有一只圆圆的鼻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穿着一件外科医生的白大褂。在检查了他们自己的两个病号以后,这两个人走向了阿富汗人。高个子用沙特阿拉伯语说话了。 “哦,我们这位年轻的阿富汗战士感觉如何?” “没事,我好多了,酋长。”伊兹玛特也用阿拉伯语回答,他以尊称称呼这位年长者。高个子男人很高兴。 “嗯,你会说阿拉伯语,还这么年轻。”他微笑着说。 “我在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学习了七年。去年我返回阿富汗参加战斗。” “那么,你为谁而战呢,小伙子?” “我为阿富汗而战。”男孩回答。 一丝阴云出现在这个沙特人的脸上。阿富汗人意识到或许不该这么说。 “我也为真主而战,酋长。”他补充说。 脸上阴转多云,温和的笑容也重现了。沙特人俯身向前,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现在,我们这位年轻朋友的伤愈情况怎么样了?”他问那位匹克威克式的医生。 “我们看一下吧。”大夫一边说,一边揭开了纱布。 伤口很干净,周边有红肿,但在缝了六针之后已经闭合了,而且没有受到感染。他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缠上了纱布。 “一星期后你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艾曼?扎瓦希里大夫说。 然后他就与奥萨马?本?拉登一起离开了病房。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蹲在角落里的满脸汗渍的穆斯林战士,他的头枕在膝盖上似乎睡着了。 马丁站起来走向小伙子的病床。“我要走了,”他说,“阿拉伯人会照顾你。我设法去找到你父亲,向他再要一名向导。愿真主与你同在,朋友。” “你多保重,麦克。”男孩说,“这些阿拉伯人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一个异教徒。他们就像我在古兰经学校里的那个伊玛目,他们憎恨所有的异教徒。” “如果你不告诉他们我是谁,我将十分感激。”英国人说。 伊兹玛特?汗闭上了眼睛。他宁愿被拷打致死也不会出卖他的这位新朋友。这是规矩。当他睁开眼睛时,英国人已经走了。后来他听说,这人抵达了潘杰希尔山谷的沙阿?马苏德那里,但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越过苏军防线进入阿富汗活动了六个月之后,麦克?马丁经巴基斯坦悄悄回到了英国,还学会了一口过得去的普什图语。他获准去休假,然后回特别空勤团报到,并再次被派遣去北爱尔兰。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特空团是真正使爱尔兰共和军感到害怕的部队;能杀死特空团的战士,最好是活捉,再将其折磨致死,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最大梦想。这次,麦克?马丁与简称“特遣小分队”的第十四情报连协同作战。 这支小分队承担着监视、跟踪和窃听的任务。他们的行动是要摸清爱尔兰共和军杀手的下一步袭击计划,这些行动必须非常隐蔽,决不能被对方发现。在这方面,他们有一些高超的技艺。 他们翻屋顶进入爱尔兰共和军领导人的住宅,在阁楼安装窃听器。他们还把窃听器安置在棺材里,因为“教父”们会一边装作向灵柩内的死者表示崇敬和哀悼,一边召开会议。他们用长焦照相机拍摄到嘴唇的运动,再由专家根据口形破解出谈话内容。他们还用装在步枪上的话筒录下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的对话。小分队获得了珍贵情报之后,就把任务转交给行动队的战士。 行动的规则很严格,必须是爱尔兰共和军人先开火,而且必须是朝特空团开火,特空团战士才能反击。如果敌人在枪口下缴械投降,就要被当成俘虏对待。所以开枪这件事,特空团和空降兵战士们必须十分谨慎。英国的政治家和律师近来宣布了一条新政策:英国的敌人有公民权,但英国军人却没有。 尽管如此,麦克?马丁作为一名特空团的上尉,还是在那里待了十八个月,其间他曾多次参与夜间的伏击战。每一次,爱尔兰共和军的一帮武装分子都会莫名其妙地被截住;每一次,他们都愚蠢地试图拔枪顽抗;每一次,北爱尔兰皇家警察都会在次日早晨发现那些尸体。 但在第二次交火时,马丁中弹了。他运气很好,是左臂二头肌的皮肉伤,但他只能飞回英格兰,安排去利特黑德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在那里,他遇上了护士露辛达,经过一番简单地追求后,她成了马丁的妻子。 一九九○年春,马丁重返伞兵部队,不久便被派往位于伦敦白厅的国防部机关工作。他在乔伯姆附近租了一座小房子,安了家,这样露辛达就可以继续上班。马丁发现自己平生头一次成了一个身穿深色西装,每天挤公交车的上班族。他的军衔是三级参谋,工作部门是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没过多久,又一个外国侵略者再次将他从安逸的生活中拉了出来。 那年的八月二日,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悍然入侵邻国科威特。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对此表示了愤慨和坚决反对,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也赞同她的主张。一星期之内英美两国制订了一个紧急计划,组成了一支反侵略的多国部队,去解救那个富饶的石油小国。 即使麦克在国防部特别项目局军事行动处这种机关,秘密情报局还是追踪到了他,并“建议”他参加几位“朋友”的午餐会。 午餐安排在圣詹姆斯街一个隐蔽的俱乐部,东道主是“企业”的两名高级情报官。同行的还有一位政府通讯总局的分析专家,他生于约旦,后来加入了英国籍。他的工作是监听和分析阿拉伯国家的无线电通信。但在今天的餐桌上,他另有任务。 他用阿拉伯语与麦克?马丁交谈,语速飞快。马丁对答如流。最后他朝两位情报官点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他评论道,“就凭这副面孔和说话的声音,他能行。” 说完后这个人就离席告辞了,显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如果你能潜入科威特去看看那里发生的情况,我们将不胜感激。”其中一位资深的情报官说。 “部队那边怎么办?”马丁问道。 “我认为他们会予以理解的。”另一位情报官轻声说。 马丁的部队长官发了几句牢骚,但还是放他走了。几个星期以后,马丁装扮成一个贩运骆驼的贝都因人[16],悄悄地越过沙特边境,潜入被伊拉克占领的科威特。在北上去科威特市的路上,他遇上了几支伊拉克巡逻队,但他们都没去注意这个蓄着大胡子、赶着骆驼去集市的游牧民。贝都因人向来与世无争,不问政治,几千年来,他们旁观着入侵者在阿拉伯世界打得天翻地覆,从来不加干涉。所以侵略者通常也不理会他们。 在进入科威特以后的几个星期里,马丁联络上缺乏经验的科威特抵抗力量,提供了协助,教给他们游击战的战略战术。他还摸清了伊军的布阵情况,优势和弱点,然后就撤出了。 海湾战争中他的第二次任务是深入伊拉克内部。他从沙特边境进入伊拉克西部的沙漠,然后搭上伊拉克的一辆长途汽车前往巴格达。他伪装成一个伊拉克农民,傻乎乎地提着一篮母鸡。 回到熟悉的巴格达市后,他在一栋富人的别墅里伪装成一名花匠安顿下来,住在花园尽头的一间棚屋里。他的任务是接送情报,为此他带进去一只小小的折叠式卫星天线和一台微型无线电收发报机,可以把情报压缩后发射到沙特首都利雅得,不会被伊拉克的秘密警察截获。 海湾战争期间,英国秘密情报局保守得最好的机密之一,是他们在萨达姆政权的高层中有一个“内线”人物。马丁从来没见过那个人,他只是按事先约定在“死信箱”里收取情报,然后发送到在沙特阿拉伯的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总部。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萨达姆投降了,于是麦克?马丁撤了出来——只是在夜间穿越边境时险些遭到了法国外籍军团的枪击。 一九八九年二月十五日,占领阿富汗的苏军第四十集团军总司令鲍里斯?格罗莫夫将军,独自走过横跨在阿姆河上的友谊桥,回到了苏联一侧的乌兹别克斯坦苏维埃共和国。他的整个部队已经在他之前过了桥。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这场“苏联的越战”以失败告终。苏联的那些原本十分安分的东欧卫星国开始公开反叛,苏联的经济在崩溃。十一月柏林墙被推倒,整个苏联帝国四分五裂。 许多分析家认为,苏联人留下的阿富汗政府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因为取得胜利的军阀们将会接管政权并重新建立一个稳定的政府。但权威们猜错了。被苏联人遗弃在喀布尔、喜好威士忌的纳吉布拉总统,靠两个因素撑了下来。其一是阿富汗政府军显然比国内其他所有武装力量都强大,加上秘密警察的支持,这个政府能够控制城市,从而控制绝大多数的民众;其二,军阀们互相争吵,割据地盘,不但没有团结起来组成一个稳定的政府,恰恰相反,他们挑起了内战。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伊兹玛特?汗。父亲依然是一家之长,虽然他身体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也上了年纪,但在邻居们的帮助下,他们重建了马洛柯村。他们清理了炸弹和火箭留下的废墟,在桑树和石榴树旁边重新砌起了宅院。 伊兹玛特?汗在腿伤痊愈后,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战争中,并担当了他父亲那支义勇军的领导人,手下的战士都愿意跟随他,因为他流过血。当和平来临时,他的游击队缴获了苏联人不愿意带回家的一大箱武器。 他们带着这些武器翻过白山,来到巴基斯坦的帕拉奇纳镇上的军火交易市场。在那里,他们用苏联人的遗留物换回了奶牛、山羊和绵羊,重新开始放牧。 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很艰苦,那么新生活就更艰苦了,但他热爱劳动,因此沉浸在马洛柯村将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一个人必须要有根,他的根在这里。二十岁的他,每逢星期五领头在村里的清真寺做祷告。 库奇游牧民经过这里,带来了平原上的消息。忠于纳吉布拉的阿富汗民主共和国军队依然控制着城市,但军阀们占据了各地农村,他们的行径近乎强盗土匪。他们在主要道路上强行设卡,过路的商旅常常被抢走钱物,遭到殴打。 巴基斯坦根据其联合情报局的意见,支持希克马蒂亚尔成为整个阿富汗的领导人。在希克马蒂亚尔统治的地区存在着极端的恐怖行为。当年的“白沙瓦七雄”,现在你争我斗,互相掐着脖子,对人民的呻吟充耳不闻。穆斯林游击队已从昔日的英雄,沦为了现在的暴君。伊兹玛特?汗感谢仁慈的真主使他免受平原地区的苦难。 随着战争的结束,那些阿拉伯人几乎都已从山区和他们所钟爱的洞穴撤走了。日后将成为他们的无冕之王的那个来自洞穴医院的高个子沙特人,也离开了。大约有五百个阿拉伯人留了下来,但他们并不受欢迎。他们分散在各地,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 伊兹玛特?汗二十岁那年,有一天他去邻村走访,看到一个姑娘在溪边洗衣服。由于溪水潺潺流动,姑娘没有听到马蹄声,当她发觉时已来不及用头巾遮面了。姑娘惊慌尴尬地逃走了。但他已经看见她长得很漂亮。 伊兹玛特像所有年轻人那样行动了。他征询了母亲的意见。母亲很高兴,两位姨妈也迅速加入,快乐地帮忙出谋划策,设法打听那个姑娘家的情况,并说服努里?汗去向对方的父亲提亲。那女孩名叫玛尔亚姆,婚礼在一九九三年暮春举行。 婚礼是在室外举行的,春风吹拂着胡桃树,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婚宴很热闹,新娘骑着一匹装饰华丽的白马从邻村过来。果树下,人们吹起长笛跳起舞,当然只是男人们在欢闹。由于受过古兰经学校的熏陶,伊兹玛特反对唱歌跳舞,但他父亲很高兴,让他也放开些。于是这一天,伊兹玛特抛开了他那严格的瓦哈比教条,在草地上翩翩起舞,而新娘的目光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从他们在溪边的一见钟情到婚礼举办,中间必须有一段时间的等待,双方都要做结婚的准备工作,女方要置办嫁妆,男方要在自家的院子里搭建婚房。当夜幕降临、村民们疲惫地散去之后,伊兹玛特把他的新娘带进了新房。他的母亲站在四十码开外的地方,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姑娘的尖叫,这说明她的儿媳已经成为一个女人,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三个月以后,新娘的肚子显示出她将在来年雪花飞扬的二月生个孩子。 当玛尔亚姆怀上伊兹玛特的孩子时,那些阿拉伯人回来了。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沙特人没和他们在一起,那时他还在遥远的苏丹。但他送来了很多钱,通过向军阀们捐款捐物,他获得准许,建立了几个训练营。在卡利德瓦利德、法鲁克、萨迪克、卡尔丹、吉哈德瓦伊和达伦塔,来自阿拉伯国家的成千上万的新志愿者集中到这里接受战争训练。 这是什么战争?据伊兹玛特?汗观察,这些人在部落的内战中并没有站在哪一边,那么他们接受训练后要与谁作斗争?他听说这全是因为那个高个子,也就是被追随者称为“埃米尔”的那个人。此人已经宣布,要与自己的祖国——沙特阿拉伯政府和西方展开圣战。 但伊兹玛特?汗与西方并无矛盾。是西方提供了资金和武器,帮助他们打败了苏联人,而且他认识的唯一一个异教徒还曾经救过他的命。这不是他的圣战,他想。他所关心的是他的家园正被卷入混乱之中。 第二部 勇 士 6 空降兵部队顺利地接受了马丁的归队,什么都没问,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但麦克?马丁已经获得了“神秘人物”的名声,四年间,两次无理由的失踪,每次为期六个月,部队的官兵自然会感到惊奇。一九九二年,他被送往设在坎伯利的参谋学院深造,然后又被派回国防部,军衔是少校。 这次又是军事行动局,但在三处,即巴尔干处。此时,南斯拉夫的内战依然如火如荼,米洛舍维奇领导的塞尔维亚人占着上风,那里的种族清洗令世界震惊。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马丁没有任何参加战斗的机会,每天只能穿着深色西装从郊区到伦敦去上班。 在特别空勤团服役过的军官,还可以再回去,但前提是必须获得特空团的邀请。麦克?马丁在一九九四年年底时接到了特空团从赫里福德发出的邀请。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圣诞礼物,但妻子露辛达可没那么高兴。 他们还没有孩子,因为夫妻二人都在各自发展他们的事业。露辛达获得了一次升职的机会。她觉得这是“人生的机遇”,但新职位要去英格兰中部地区工作。婚姻亮起了红灯。麦克?马丁接到的命令是去指挥第二十二特空团的B营,把战士们悄悄地带到南斯拉夫的波黑共和国。表面上,他们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一部分,实际上他们是去追捕战犯。他无权向露辛达透露真相,只说他必须再次离开。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露辛达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猜测这次又是调他去阿拉伯地区,于是向他摊牌,发出了最后通牒:你要么选择伞兵、特空团和该死的沙漠,要么跟我去伯明翰维持我们的婚姻。他仔细考虑后选择了前者。 在白山山脉那些高高的隐蔽的山谷外面,年迈的伊斯兰真主党领导人尤尼斯?哈利斯去世了。伊斯兰真主党的领导权彻底落入希克马蒂亚尔的手中,他的残忍是伊兹玛特所厌恶的。 一九九四年二月,伊兹玛特的孩子出生时,纳吉布拉总统已经下台,但仍然活着,被软禁在首都喀布尔的一座联合国宾馆内。他的继任者本应该是拉巴尼教授,但拉巴尼是塔吉克人,是普什图人所不能接受的。在喀布尔以外,军阀们割据着各自的地盘,国家处于无政府主义的混乱状态。 此外,还发生了一件事。自从苏军撤离后,成千上万的阿富汗青年返回巴基斯坦的古兰经学校完成教育。而其他那些由于年纪太小而从未参加过战斗的人,则越过边境去接受教育——任何教育。结果他们得到的是多年的瓦哈比洗脑。现在,他们也回来了,但他们与伊兹玛特?汗不一样。 老尤尼斯?哈利斯虽然是一个极为虔诚的穆斯林,但他心中仍有一丝温和和克制,所以在他的那座难民营古兰经学校里,传授的伊斯兰教也是温和而有节制的。其他人则专注于那些从神圣《古兰经》中找出来的、极富攻击性的刀剑之章。老努里?汗虽然也很虔诚,但十分宽容,他认为唱歌、跳舞、体育和宽容他人都没有什么害处。 但现在归来的那些人都没受过什么教育,只听过那些精于教条的伊玛目讲的课。他们对生活、对女人,甚至对本部族的文化都一无所知。除了《古兰经》,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战争。他们大都来自南方,那里是全阿富汗奉行伊斯兰教最严酷的地方。 一九九四年夏天,伊兹玛特?汗和一位表弟离开山区去了一次贾拉拉巴德。这是一次短暂的走访,但他们却目睹了希克马蒂亚尔的部下如何野蛮地血洗一个村庄,只因为村里人拒绝供奉钱财。他们两人见到男人们惨遭折磨和杀戮,妇女们受到殴打,村庄被烧毁。伊兹玛特?汗对此深恶痛绝。但在贾拉拉巴德,他听说他见到的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后来,遥远的南方发生了一件事。自从名存实亡的中央政府倒台以后,先前的阿富汗政府军倒向了出价最高的军阀一边。在坎大哈城外,一些士兵把两个十几岁的女孩抓到兵营里实施了轮奸。 士兵们所在村庄的一位教士——也是当地宗教学校的校长,率领着三十个学生,扛着十六支步枪冲进了那座军营。他们以寡敌众,取得了胜利。最后,他们把那个司令官吊死在一辆坦克的炮筒下。这个教士名叫穆罕默德?奥马尔,人称毛拉奥马尔[17]。他曾经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右眼。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人们纷纷来求他帮助。他和他的队伍深得民心,所以迅速扩大。他们不奸淫掳掠,不蹂躏庄稼,也不要报酬。他们成了当地的英雄。到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已经有一万两千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戴上了这位毛拉的标志性饰物——黑头巾。他们自称为“学生”,在普什图语中,“学生”是“塔利博”,复数就是“塔利班”。他们由维持村庄的治安开始,掀起了一场运动。当他们夺取坎大哈市时,已具备问鼎政权之势。 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一直在努力支持希克马蒂亚尔,推翻喀布尔的塔吉克人,但希克马蒂亚尔老是打败仗。由于联合情报局内部人员逐渐被极端穆斯林渗透,巴基斯坦转为支持塔利班。攻占坎大哈后,新政权获得了一大批武器,还有坦克、装甲车、卡车、大炮、六架前苏联“米格”21战斗机和六架重型直升机。他们开始攻打北方。一九九五年,伊兹玛特?汗吻别妻子和孩子,走出大山加入了塔利班。 日后,在古巴的一座监狱牢房里,他将回忆起,那些在山上与妻儿共度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那年他二十三岁。 太晚了,当他了解到塔利班的阴暗面时已经太迟了。尽管普什图人已经算是最虔诚的教徒了,但他们在坎大哈面临的严酷统治也是穆斯林世界前所未有的。 所有的女子学校都被立即关闭。妇女们不准离家,除非有男性亲属的陪同。任何时候必须用长袍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女性穿着凉鞋在地上踏出的嗒嗒声也被认为太性感而遭到禁止。所有的唱歌、跳舞、演奏音乐、体育运动和全民的休闲活动——放风筝,都被禁止了。按要求,人们必须每天祈祷五次;男人被强制蓄须。执法者通常是十几岁的狂热分子,他们戴着黑头巾,只懂得激进的语言、残忍和战争。他们从昔日的解放者转而成了新的暴君,但他们前进的步伐势不可挡。他们的使命是摧毁军阀的统治。因为人们痛恨军阀,所以大家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些严酷的新规矩。现在至少有了法律和秩序,没有了腐败、强奸和犯罪,只剩下狂热的正统。 毛拉奥马尔只是战士们的精神领袖。自从在炮筒下吊死一个强奸犯从而掀起一场革命之后,他就隐居到南方坎大哈附近的一个堡垒里去了。他的追随者仿佛一群来自中世纪的武士,无所畏惧。他们崇拜着深居简出的独眼毛拉,在塔利班倒台前,大约有八万人愿意为他捐躯。在遥远的苏丹,那位高个子的沙特人遥控着现在以阿富汗为基地的两万个阿拉伯人。他注视着,等待着。 伊兹玛特?汗加入了由楠格哈尔省同乡组成的一支义勇军。他很快赢得了战友们的尊重,因为他经验老到,曾经抵抗过苏联人,而且受过伤。 塔利班军队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军队,它没有指挥作战的将领,没有参谋部,没有军官,没有军衔,没有基础设施。每支义勇军都在其部落首领的领导下保持着半独立的状态。领导人往往凭借他们的人格、勇气和对宗教的虔诚来支配他们的队伍。如同第一个哈里发时期的那些原始穆斯林战士那样,塔利班凭借狂热的勇气横扫敌人,这使他们获得了战无不胜的名声,使他们的对手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当最后遇到真正的战士——塔吉克人沙阿?马苏德的部队时,他们遭到了重创。由于没有医护兵,塔利班伤员只能躺在路边活活痛死。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在向前推进。 在喀布尔城外,他们与马苏德进行了谈判。但马苏德拒绝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不愿撤回他曾经抗击过苏联人的北部山区。于是一场新的内战开始了,一方是塔利班武装力量,另一方是由塔吉克人马苏德和乌兹别克人拉希德?杜斯塔姆组成的北方联盟。那是一九九六年。全世界只有暗中组建塔利班的巴基斯坦和出钱资助它的沙特阿拉伯,承认这个新的怪异的阿富汗政府。 对伊兹玛特?汗来说,现在木已成舟。他昔日的盟友沙阿?马苏德如今成了他的敌人。此时在遥远的南方,一架飞机降落了。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人,正是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和他说过话的那个高个子沙特人,从他腿上取出苏军弹片的那个矮壮的大夫,仍陪同着他。这两人立即对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表示了尊敬,并献上大量的金钱和物资,以及对奥马尔毕生不渝的忠诚。 喀布尔沦陷后,战事暂时停顿下来。塔利班在喀布尔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已被推翻的前总统纳吉布拉从软禁宾馆里拖出来,对他进行严刑拷打并处决,最后把他的尸体挂在了一根灯柱上。这确定了塔利班今后要实施的专政路线。伊兹玛特?汗厌恶残忍。他在内战中经过艰苦战斗,从一名志愿兵成为统帅一支义勇军的指挥官,他的部队也在战斗中不断壮大,最后成为塔利班四个作战师中的一个。他要求返回家乡楠格哈尔,于是他被任命为楠格哈尔省省长。住在贾拉拉巴德,他可以经常回家去探视家庭、妻子和孩子。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内罗毕和达累斯萨拉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世界上有一个叫威廉?杰弗逊?克林顿的人。但他对设在自己国家的一个叫“基地”的组织却所知不少。他还知道这个组织的信徒们对所有的异教徒发动了全面的圣战,主要是针对西方,特别是一个叫美利坚的国家。但这不是他的圣战。 他在与北方联盟打仗,以求祖国的最终团结和统一。现在北方联盟已被打败,退缩到两个边远的山洞里。其中一支是哈萨拉族人的抵抗力量,现正蜷缩在达拉伊素夫的高山上;另一支是马苏德的部队,躲在无法攻克的潘杰希尔山谷和东北部的巴达克山。 一九九八年八月七日,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使馆发生了炸弹爆炸。伊兹玛特?汗对此一无所知。收听国外电台是禁止的,他只得服从。八月二十日,美国向阿富汗发射了七十枚“战斧”巡航导弹。这些导弹发射自游弋在红海的“考本”号和“希洛”号两艘导弹巡洋舰,以及巡游在巴基斯坦南部阿拉伯湾的“布利斯科”号、“埃利奥特”号、“海勒”号、“米利乌斯”号驱逐舰和“哥伦比亚”号潜艇。 导弹攻击的目标是“基地”组织的几个训练营,还有托拉博拉的一些洞穴。有几枚导弹偏离了目标,其中一枚钻进了马洛柯村旁高山上的一个天然洞穴。导弹在山洞深处爆发,炸裂了整个坡面。上千万吨的石块从山上滚落到下面的山谷里。 当他赶到山区时,那里已是面目全非了。整个山谷都被掩埋了。溪流、农场、果园、畜栏、院子、清真寺,全消失了。他的家人和所有的邻居都不见了。他的父母、叔伯、婶母、姑妈、妻子和孩子全都被几百万吨花岗岩埋在了下面。已经无从下手挖掘,也挖掘不到什么了。他忽然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既无亲眷也无氏族。 在炽热的八月烈日下,他跪倒在埋葬家人的页岩上,转向西方的麦加,叩首祈祷。但这次祈祷与以往不同,面对灭族之恨,这是沉重的宣誓,宣告他不共戴天的复仇,他个人至死方休的圣战,针对夺走了他一切的那些人的战争。他向美国宣战了。 一星期之后,他辞去省长的职务,回到了前线。他与北方联盟浴血战斗了两年。在他离开战场的那段日子里,战术高明的马苏德进行了反攻,并再次对战斗力不太强的塔利班造成了重创。在马扎里沙里夫发生了一次血腥屠杀,首先哈萨拉族人发动武装起义,杀死了六百名塔利班战士,然后塔利班进行了报复,屠杀了两千多个平民。 《代顿协议》[18]的签订,从理论上说结束了南斯拉夫的波黑内战。但战争留下的创伤却是噩梦般的。波黑的穆斯林聚居区曾经是战争的主战场,穆族人、塞族人和克族人都卷入了这场战争。这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欧洲最血腥的战争。 克族人和塞族人拥有先进的武器,他们挑起并制造了大多数的血腥屠杀。被彻底羞辱的欧洲在荷兰海牙的国际法院设立了战犯法庭,准备起诉和审判第一批战犯。问题在于,双手沾满鲜血的战犯是不会自己举起双手走进法庭的。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根本无意提供任何配合和协助,事实上,他正在酝酿在另一个穆斯林省——科索沃制造新的事端。 波黑总人口有三分之一是塞族人,他们宣告在塞族人聚居区成立塞尔维亚共和国,大多数战犯就躲藏在那里。现在欧洲面临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确定他们的身份,把他们捉拿到海牙并推上法庭的被告席。于是,一九九七年,擅长野战和丛林战的英国特别空勤团承担了追猎战犯的任务。 一九九八年,麦克?马丁回到英国,并作为坎伯利参谋学院的一名中校和教官回到了伞兵部队。次年,他被任命为伞兵第一营指挥官。北约再次对巴尔干地区事务进行了干涉,这次比以前更迅速,阻止了一场媒体称为“种族灭绝”的大屠杀。 英美情报机关说服政府相信,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打算对反叛的科索沃省进行彻底“清洗”,要把一百八十万穆族人驱赶到西边的邻国阿尔巴尼亚去。北约盟国向米洛舍维奇发出了最后通牒,但米洛舍维奇不予理会。于是一队队赤贫如洗、哭泣流泪的科索沃人被驱赶着翻山越岭进入了阿尔巴尼亚。 北约对此的反应是空袭而不是地面战。空袭持续了七十八天,把科索沃和南斯拉夫的塞尔维亚炸得千疮百孔。眼看着自己的国家成了废墟,米洛舍维奇最终只得让步了。北约军队开进了科索沃,去接管残局。指挥官是英国空降老兵麦克?杰克逊将军,伞兵一营随他一起进入了科索沃。 要不是为了那些“西部小子”,这很可能是麦克?马丁的最后一次海外行动。 二○○○年九月九日,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被刺杀。消息传遍了塔利班军队,战士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真主伟大”;在伊兹玛特?汗驻扎的巴米扬城外,欢乐的枪声响彻军营上空。塔利班的敌人已经死了。马苏德曾凭借超凡的领导力,重整拉巴尼造成的混乱局面;他机智勇敢的游击战曾令苏联人闻风丧胆;他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把塔利班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这个人一去不复返了。 事实上,马苏德是被两个人弹暗杀的。两个极端狂热的摩洛哥人,持偷来的比利时护照,以游客的身份进入阿富汗。其实那两个人是奥萨马?本?拉登献给他的朋友——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的礼物。当时沙特人本?拉登并没有想到暗杀马苏德的阴谋,是聪明过人的埃及人艾曼?扎瓦希里认为,如果“基地”组织为奥马尔办成这事,那么无论今后发生什么,这个独眼龙毛拉都不会驱逐他们。 九月十一日,四架客机在美国东海岸上空被劫持。在九十分钟内,两架飞机摧毁了纽约曼哈顿的世贸中心,另一架撞坏了五角大楼,第四架由于乘客冲进驾驶舱与劫机者搏斗而坠毁在田野里。 几天之内,十九个劫机者的身份被确定了。又过了几天,上任不久的美国总统向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毛拉奥马尔下了最后通牒:交出罪魁祸首,否则就承担一切后果。“基地”组织为塔利班清除了马苏德,奥马尔不能过河拆桥。那是“规矩”。 在西非沿海的塞拉利昂,多年的内战给这个昔日的英国殖民地富国留下了一系列的混乱、匪患、罪恶、疾病和贫穷。几年前,英国决定予以干预,联合国派去了一万五千名士兵,但这支维和部队每天只是坐在他们设在首都弗里敦的兵营里。城市以外的丛林太危险了。但联合国维和部队中有一支英国的精英部队,至少他们还坚持在边远地区巡逻。 二○○○年八月下旬,皇家爱尔兰兵别动队的一支由十一名战士组成的巡逻队,被诱离大路进入通往村庄的一条小路。那个村庄是叛匪的大本营,匪徒们自称“西部小子”。他们其实是一帮无法无天的精神变态,每天沉湎于酒精,嚼着蘸了可卡因的口香糖,或者干脆在手臂上划一条口子把毒品抹进伤口以求“快速见效”。他们给附近的村民带来了无法言喻的灾难和恐惧,但他们有四百人之众,而且武装到了牙齿。特种兵战士们很快就被俘了,并被劫持为人质。 麦克?马丁在结束科索沃的任务后,已经奉命率领伞兵一营来到弗里敦,在滑铁卢营安顿下来。经过与“西部小子”们的艰苦谈判,五名战士在支付赎金后被释放了,但其余六个似乎注定要被剁成肉泥。伦敦的国防部总参谋长查尔斯?格思里爵士发出命令:派人进去,用武力把他们解救出来。 突击队由四十八名特别空勤团士兵、二十四名特别海勤团士兵和九十名空降兵一营士兵组成。进攻发起前一个星期,身着丛林迷彩服的十名特空团战士空降到匪窝村庄周围的丛林里。他们负责隐蔽,观察,倾听,随时向队部报告他们所了解到的情报。“西部小子”的一切言行都被几码之外的特空团战士监听、监视到了,并用无线电报告了突击队总部。由此英方知道,以和平方式解救人质是没有希望了。 第一波进攻的突击队员遭到了匪徒迫击炮反击,有六人受伤,包括指挥官,他们立即撤出了战斗。麦克?马丁是随第二波进攻冲进去的。 那个村庄其实是两个并联的村庄,分别叫格利巴纳和马格本尼,中间隔着一条又窄又臭的名为罗克尔溪的小河。七十名特空团和海勤团战士攻占了人质所在的格利巴纳村,把他们全都解救出来,还击退了匪徒一系列猛烈的反击。九十名空降兵去攻打马格本尼。到黎明时,他们发现溪流两边各有约两百名“西部小子”。 战斗结束时,战士们抓了六名匪徒,他们都被捆住双手后带回弗里敦去了。有几个匪徒逃进了丛林里。没人去统计过留在两个已成废墟的村庄及周围丛林里到底有多少具匪徒的尸体,但也没人质疑过对方死亡三百人这个数字。 突击队共有十二人受伤,特空团战士布拉德?蒂尼昂因伤重死去。第一波进攻失去指挥官之后,麦克?马丁乘坐第二架“奇努克”直升机进去,指挥了对马格本尼村的最后扫荡。这是老式的战斗——近距离射击和格斗。在罗克尔溪南岸,由于刚才那枚击中他们指挥官的迫击炮弹,伞兵们损失了他们的无线电台。所以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无法报告他们自己迫击炮的弹着点,而丛林又是那样稠密,看不清炮弹下落。 最后,伞兵们直接冲了上去,他们热血沸腾,尖叫着、咒骂着与匪徒们进行厮杀。拷打农民和俘虏很在行的“西部小子”死的死,逃的逃,最终一个也没留下。 麦克?马丁返回伦敦后,过了差不多一年,有一天他正在吃早饭,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镜头——坐满乘客、加满燃油的客机一头撞进了纽约世贸中心的双子楼。一星期以后,美国人明确宣布要进入阿富汗追捕罪魁祸首,不管喀布尔的塔利班政府同意与否。 伦敦当即同意提供任何所需的资源,当务之急是空中加油机和特种部队。英国秘密情报局驻伊斯兰堡情报站站长说,他也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 本来这是秘密情报局总部的事务,但英国驻伊斯兰堡使馆的武官也请求协助。麦克?马丁又一次奉命离开位于奥尔德肖特的空降兵总部,作为特种部队联络官飞往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 他抵达那天正是世贸中心倒塌后两周。这一天,盟军开始了对阿富汗的第一次空袭。 第二部 勇 士 7 伊兹玛特?汗仍在巴达克山前线指挥塔利班部队,此时喀布尔遭到了狂风暴雨般的轰炸。当世人们在评点喀布尔和南方的牵制战术的时候,美军特种部队潜入了巴达克山,去协助已经接管马苏德部队的法希姆将军。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役要打响的地方,其他的只不过是做给媒体看的。战役的关键是阿富汗北方联盟的地面进攻和美军的空中打击。 简陋的阿富汗空军飞机还没有起飞就化为乌有了。阿军的坦克和大炮,一经发现,也被摧毁了。曾在边境外面安全地消磨了几年的乌兹别克人拉希德?杜斯塔姆,被说服回来在西北地区开辟第二战线,以呼应法希姆在东北方的战线。二○○一年十一月,阿富汗战争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最关键的技术是目标标定,自一九九一年海湾战争后,这项技术正悄悄地兴起。 特种兵战士隐蔽在盟军的部队里,用高倍望远镜观测并确定敌军所挖掘的工事、大炮、坦克、弹药库、后勤供应和指挥部的位置。每个位置都被用肩扛式远红外线发射器做了标记,“上了色”。然后通过无线电联系招来战机对目标实施空中打击。 塔利班军队与北方联盟部队对阵时所遭到的毁灭性打击,有些来自在遥远的南方阿拉伯海上游弋的美国海军航空母舰,有些来自从乌兹别克起飞的坦克杀手A-10——当然,乌兹别克斯坦拿到了不错的回报。由于炸弹和火箭追随远红外光束不可能偏离目标,一支又一支的塔利班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塔吉克人胜利地向前推进着战线。 随着阵地一个个摧毁,一个个失去,伊兹玛特?汗所率领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后撤。开始时在北方作战的塔利班军队有三万多人,但现在每天都损失近千人。军中没有医生,没有药品,没有救护。受重伤的塔利班战士做着祈祷,像虫蚋般地死去。他们高呼“真主伟大”的口号冲进枪林弹雨之中。 原先的塔利班志愿兵已经所剩无几。塔利班的征兵队已经强制征集了成千上万名新兵入伍,但许多人不愿意打仗。真正的狂热分子人数正在锐减。伊兹玛特?汗只得带着部队不断后退,因为他觉得,每次作战都在前线,他自己也要支撑不住了。十一月十八日,他们抵达了昆都士城。 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个地区的周围都是塔吉克人和哈萨拉族人,而昆都士却是讲普什图语的南方吉尔扎人的聚居区,一块小小的飞地。因此塔利班军队能在那里避难,也是在那里同意投降的。 阿富汗人认为,经过谈判后的投降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只要有谈判的机会,他们提出的条件就有可能被考虑甚至接受。于是,整个塔利班军队向法希姆将军投降了,法希姆同意受降。 在塔利班内部,有两支非阿富汗军队。当时,有六百个阿拉伯人是本?拉登派遣来阿富汗的,全都效忠于奥萨马?本?拉登。三千多个阿拉伯人已经战死,而美国人的态度是,就算其余的阿拉伯人都去见真主,他们也不会感到遗憾。 塔利班武装力量里还有大约两千个巴基斯坦人,如果他们被发现,巴基斯坦政府将十分尴尬。巴基斯坦的领导人穆沙拉夫将军在九一一事件之后面临两难选择:要么铁心投靠美国,从而获得几十亿美元的经济援助;要么通过其联合情报局继续支持塔利班以及本?拉登,但要承担直接的后果。他选择了美国。 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仍有一支小规模的特工队在阿富汗活动,而且那些与塔利班并肩作战的巴基斯坦志愿兵也难免会把在阿富汗战斗过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法希姆利用三个夜晚,通过一条秘密的空中通道,把大多数巴基斯坦人遣送回去了。 另一个秘密交易是,大约四千名战俘根据需要,被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了美国和俄罗斯。俄罗斯买下了所有的车臣人,以及所有的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以此来讨好乌兹别克。 原先投降的士兵超过一万四千人,但这个人数在这些秘密交易后削减了不少。最后,北方联盟对涌向北方采访战事的全世界媒体宣布,他们只受降了八千名战俘。 紧接着,五千名俘虏移交给了乌兹别克指挥官杜斯塔姆将军。他想把这些人发送到遥远的西边,他自己的地盘希巴尔甘。于是战俘们被装进了铁制的货运集装箱内,没有水,没有食物,而且因为人数太多,他们只能站着,还得踮着脚尖才能靠近头顶上方的气孔。半路上,战俘们听说同意给他们增加通气孔。结果重机枪在他们身上打出了许多通气孔,直至尖叫声停止。 在剩余的三千零一十五名战俘中,那些阿拉伯人被挑了出来。他们来自各个穆斯林国家,有沙特人、也门人、摩洛哥人、阿尔及利亚人、埃及人、约旦人和叙利亚人。极端狂热的乌兹别克人已被押送回乌兹别克的首都塔什干了。车臣人也被送回去了,但有少数几个留了下来。在整个战争中,车臣人赢得了最勇猛、最残忍和最富有自杀精神的名声。 挑剩下的两千四百个俘虏留在了塔吉克人手中,此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了。阿拉伯人来挑人的时候,他们问话,伊兹玛特?汗用阿拉伯语作答,于是他被当作是阿拉伯人。他没有佩戴军衔,身上脏兮兮的,脸色憔悴,又饿又累。他被推向了一边,因为太疲惫了他没有反抗。结果他与另五个阿富汗人一起,要被押解到西边的马扎里沙里夫去,落入杜斯塔姆以及乌兹别克人手中。这一次,西方媒体都在盯着,新近抵达的联合国官员表示会保证战俘们的人身安全。 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些卡车,六百个人被装上了车,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开始了西行去马扎里沙里夫的旅程。但他们的最后目的地不是马扎里沙里夫城,而是再往西十英里的一座巨大的监狱城堡。 于是他们来到了地狱的门口,地狱的名字叫卡拉伊贾吉城堡。 如果从投下第一颗炸弹起算,直至首都喀布尔落入北方联盟手中,征服阿富汗用了大约五十天时间。但美英的特种部队此前早就在阿富汗开展行动了。麦克?马丁渴望与特种部队一起行动,但英国驻伊斯兰堡的使馆官员坚持,他们需要马丁在巴基斯坦军队的高级军官之间进行沟通联络。 直到他去巴格拉姆参加行动。巴格拉姆是前苏联在喀布尔北部的一个巨大的空军基地,显然在日后盟军占领期间会成为一个重要的中转站。停放在那里的塔利班飞机已经成了一堆废铁,控制塔也成了废墟,但那些跑道、机库和前苏联曾经用作警备司令部的营房,只要花上一些时间和资金,还是能够全部修复的。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巴格拉姆就被盟军攻下了,英国特别海勤团的一组官兵进去后标上了英国的记号。这个消息给马丁提供了最好的借口,于是他在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机场搭上美国飞机,飞了过去。 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一片荒凉,美国人来接管全部设施之前,英国海勤团腾空了一座机库,在尽可能远离寒风的那一面开始了艰苦的改造工作。 士兵们通常善于在最艰苦的条件下安家,而特种兵对此最为擅长,他们似乎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安顿好自己。海勤团的二十名官兵开着他们的陆虎越野车去外面找了一些铁制的货运集装箱,把它们拖进机库。 加上一些油桶、木板和灵巧的心思,这些集装箱就变成了临时宿舍,里面有床、沙发、桌子和电灯,还安装了一只插座,电水壶插电后可以烧茶水。 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这支小分队的指挥官告诉战士们:“在马扎里沙里夫以西一个叫卡拉伊贾吉的地方似乎出了点儿事。一些战俘在监狱暴动,抢夺了卫兵的武器,正在挑起一场暴动。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看看。” 于是他选了六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安排两辆陆虎越野车加满了燃油。出发前,麦克?马丁问道:“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也许你们需要一名翻译呢。” 这支海勤团小分队的指挥官是一名海军陆战队上尉,而马丁是一名空降兵上校。当然没人反对。马丁上了第二辆车,坐在了司机旁边。在他的身后,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蹲伏在一架点三○口径的机关枪后面。他们驱车朝北驶去。这是一次长达六个小时的行程,穿过萨朗山口来到北方平原,继而是马扎里沙里夫,最后抵达卡拉伊贾吉城堡。 卡拉伊贾吉屠杀战俘事件的起因在当时颇具争议,这种争议以后还将持续下去。但故事情节本身引人入胜。 西方媒体从不会因为把事情完全搞颠倒而感到难为情,他们坚持把那些战俘称为“塔利班”,其实不然。事实上,除了六个偶然混进去的阿富汗人,这帮战俘都是战败的“基地”组织的人。他们来到阿富汗是专门为了“圣战”——战斗和捐躯的。所以,从昆都士用卡车运送到卡拉伊贾吉来的,是亚洲最危险的六百个人。 在这六百名战俘中,大概有六十个人不是阿拉伯人。这些非阿拉伯人又分为三种。首先是车臣人,他们认为在昆都士被选中后发回俄罗斯等于是去送死,于是躲开挑选来到了卡拉伊贾吉。还有反政府的乌兹别克人,他们也认为回乌兹别克斯坦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也躲了起来。再就是巴基斯坦人,他们由于偶然的差错没被遣送回国,其实他们如果返回巴基斯坦,是会获得自由的。 剩下的就是阿拉伯人了。与许多留在昆都士的塔利班成员不同,他们是志愿兵,而不是被强征当兵的。他们全都是极端狂热分子,都经过“基地”训练营的战斗训练,知道如何凭勇气和技术去战斗。而且他们对生死并不关心。他们祈求真主的无非是在死去时能够搭上几个西方人或西方人的朋友,这样他们就能成为一名烈士了。 战俘们在卡拉伊贾吉遇到的是一百名受过部分训练的乌兹别克卫兵,卫兵的指挥官是能力不怎么样的赛义德?卡梅尔。拉希德?杜斯塔姆本人不在,他的副手赛义德?卡梅尔临时替代他的职位。 卡拉伊贾吉的建造格局与西方的城堡不同。这是一个占地十英亩的露天大院,里面种着树木,还有一些平房。整个地方围着一道五十英尺高的围墙,但墙的两面都是斜坡,人可以沿着斜坡跑上去,在墙顶上窥视胸墙对面的情况。 这道厚墙里面有迷宫般的兵营、仓库和通道,地下又有同样如迷宫般的地道和地窖。充当卫兵的那些乌兹别克人只是在十天前才刚刚占领了这个地方,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此前塔利班在城堡的南端储藏着枪支和弹药。他们刚好把战俘赶到了那里。 当初在昆都士投降的时候,俘虏们只是被收缴了枪支和火箭弹,但没人对他们进行搜身。假如安排搜身,那么差不多每个战俘都会被搜出一两颗手雷,隐藏在他们衣袍里。他们就是在那种状态下坐卡车抵达了卡拉伊贾吉。 事件最初的苗头是在他们抵达的那个周六晚上。伊兹玛特?汗当时坐在第五辆卡车上,他听到了一百码开外的一声爆炸的闷响。坐在几个乌兹别克卫兵中间的一个阿拉伯人拉响了他的手雷,把他自己和周围的五个卫兵炸得血肉横飞。当时夜幕刚刚降临,院子里没有电灯。杜斯塔姆部队的官兵们决定第二天早上进行搜身。他们把战俘赶进院子里,让他们蹲在地上,不给他们水和食物,周围布满荷枪实弹、神经紧张的卫兵。 黎明时,搜身开始了。身心疲惫的战俘表现得很听话,任凭卫兵把他们的双手反绑起来。由于没有绳子,乌兹别克人就用囚犯的头巾。但头巾可不是绳索。 俘虏们一个接一个地站直身子接受搜身。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手枪、手雷,还有钱。当钱越堆越高时,赛义德?卡梅尔和他的副手便把它们收集起来,拿到了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一个乌兹别克士兵透过窗户向内窥视,看到那两个人把钱都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那个士兵走进房间提出抗议,得到的回答是立即滚蛋。但他很快就又回来了,带着一支步枪。 有两个刚刚努力挣脱了双手的战俘目睹了这一幕。他们尾随那个士兵走进房间,一把夺过步枪,用枪托把三个乌兹别克人全砸死了。由于没有开枪,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事。但这时候的院子正渐渐演变为一个火药桶。 来自中央情报局的美国人麦克?斯潘和戴夫?泰森当时已经进入了院子,斯潘就在露天里开始审问战俘。他的周围是六百名狂热分子,他们在去见真主之前唯一的愿望是杀死一个美国人。接下来,一个乌兹别克卫兵发现了持枪的阿拉伯人,大叫着发出了警告。阿拉伯人开枪打死了他。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伊兹玛特?汗蹲在地上,等待着卫兵过来搜身。与其他战俘一样,他也已经挣脱了双手。中弹的乌兹别克卫兵倒地之际,墙头上的其他卫兵赶紧亮出机关枪。屠杀开始了。 一百多个俘虏当即就死在了泥地上,双手仍被反绑着。后来事件平息后,联合国观察员进去察看时,看到的就是这种状态。其他战俘互相解开绑在手上的头巾,这样他们就能战斗了。伊兹玛特?汗率领一伙人,包括他的五个阿富汗同胞,躲避着子弹,穿过树林,跑到了南墙。这座城堡以前在塔利班控制下,他曾去参观过,所以知道那位置有个军火库。 麦克?斯潘周围的二十个阿拉伯人扑到他身上,拳脚齐下地把他活活打死了。戴夫?泰森把一梭子子弹射向暴徒,打死了三个人,而后听到手枪的撞针撞在空枪膛里的“咔嗒”一声,幸运的是,他已经及时跑到了大门口。 不到十分钟,这个宽敞的院子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些不停地呻吟直至死去的伤员。乌兹别克人现在已经撤到了围墙外面,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了,那些囚犯全被关在了里面。围攻开始了。这场战斗将会持续六天六夜,而且谁也不想留下活口。双方都深信是对方违反了投降协议的条款,但到了此刻,再追究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军火库的门很快就被砸开,储藏的枪支被迅速分发出去。这些武器装备一支五百人的小部队绰绰有余。囚犯们拥有了步枪、手雷、火箭弹和迫击炮。他们拿上各自得心应手的武器之后,分头穿过地道和通道,展开扇形阵形,占领了整个城堡。只要有乌兹别克卫兵在墙头上探一下脑袋,就会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院子对面的某个缺口射出一颗子弹,将其击倒。 杜斯塔姆的部队别无选择,只得紧急求援。杜斯塔姆将军立即调来了几百名乌兹别克士兵,他本人也匆匆赶回卡拉伊贾吉。赶来支援的还有来自肯塔基州坎贝尔的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的四名战士,一名美国空军人员,来标定空中坐标,以及六名第十山地师战士。这些西方人的工作基本上是观察、报告情况,招来空袭以粉碎囚犯的抵抗。 午时,从最近被攻占的首都喀布尔北方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开来了两辆加长型的陆虎越野车,车上载着来自特别海勤团的六名英国特种部队官兵,以及一名翻译——特空团的麦克?马丁中校。 周二,乌兹别克人的反攻开始成形。他们用一辆轻型坦克开路,重新进入院子,开始对暴动的囚犯阵地实施打击。伊兹玛特?汗已被众人认出是一位高级军官,于是他负责指挥南翼的对抗战。当坦克开火时,他命令手下人员进入地窖,轰炸停止后,他们又回到了地面上。 他知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无法突围,也不会得到仁慈对待。他并没指望这个。二十九岁的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死在这里跟其他地方相比,没有什么不好。 美军的空袭也在星期二开始了。四名绿色贝雷帽战士和一名空军人员趴在墙头上的胸墙外侧,为战斗轰炸机标定目标。那天共投下了三十枚炸弹,其中有二十八枚钻进俘虏们藏身的地下水泥工事里,炸死了大约一百人,其中大部分人是被塌落的石块砸死的。有两枚炸弹偏离了目标。 第一颗跑偏的炸弹落下时,麦克?马丁就站在绿色贝雷帽战士们的墙下面,离他们大概一百码。炸弹正落在五个美国人围成的圈子中间。如果这是一颗弹着即爆的人员杀伤弹,那他们都会炸成肉酱。他们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只是耳鼓破裂,有几个人骨折。 这是一颗J-DAM炸弹,即钻地炸弹。弹头着地之后,要钻入地下四十英尺处才爆炸。结果这些美国人发觉自己经历了一次地震,被气浪抛到一边,但命都保住了。 第二颗炸弹更离谱。它击中了乌兹别克人的那辆坦克以及其后的指挥所。 周三,西方媒体赶到了。记者们在城堡周围乱窜。也许他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由于他们的到来,最终让乌兹别克人不敢把反叛的战俘斩尽杀绝。 在六天六夜的对峙期间,有二十个囚犯企图借夜色掩护逃走。他们全被当地农民抓住并用私刑处死。这些哈萨拉族农民对三年前塔利班屠杀自己族人的血腥罪行记忆犹新。 麦克?马丁趴在土墙顶上,透过胸墙窥视下面的院子。第一天的尸体仍躺在那里,臭气熏天。那些美国人虽然仍戴着黑色羊毛帽子,但已经揭开了蒙脸的布片,让记者们拍了好多照片和录像。七个英国人还是宁可蒙面,全都用棉布把头部包裹得严严实实,以防沙尘和苍蝇的侵袭以及旁观者。到了周三,头套又多出一项功能:过滤空气中的恶臭。 太阳快下山时,死里逃生的中情局特工戴夫?泰森冒冒失失地带着一个想获奖的电视摄像组进了院子——他在马扎里沙里夫只待了一天便又匆匆返回来了。他们在墙边爬行前进,马丁就在对面的墙上趴着,注视着他们。英国海军陆战队上尉趴在他的身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囚犯的一个抓捕队忽然从墙上一扇暗门出来,抓住那四个西方人,把他们拖了进去。 “得有人进去把他们救出来。”海军陆战队上尉说。他朝周围看了看。六双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说了声“上”,随即翻过胸墙,跑下倾斜的内墙,进入空旷的院子里。三名海勤团的战士也随着他一起冲了过去。另两名战士和马丁为他们提供狙击掩护。暴乱的囚犯现在已经退缩到了南墙。四名海军战士径直闯入,把暴徒们吓住了。一直到他们抵达远处的墙边,都没人开枪。 上尉率先进去。解救人质是特别空勤团和特别海勤团的队员们反复演练过的,他们可以在几秒钟时间之内完成任务。在赫里福德,特空团有一座专门用于人质解救训练的“死亡屋”;在普尔的队部,海勤团也有一栋相同的房子。 四名特别海勤团官兵毫不迟疑地闯进门,靠服装和胡子确认了三名暴徒后立即开火。射击手法是“双发点射”,即两颗子弹直接射向脸部。那三个阿拉伯人的枪口都朝着另一个方向,他们连一颗子弹也没来得及发射就被击毙了。当时,戴夫?泰森和英国电视记者当即表示绝不提及这次事件。后来,他们确实再也没有提起过。 到周三晚上,伊兹玛特?汗意识到他们已经根本无法在地面上停留了。炮兵已经抵达,大炮把城堡的南边炸成了废墟。地窖是最后的堡垒。仍然活着的战俘人数已经不足三百。 有些囚犯不愿龟缩在地下,宁愿死在上面。他们展开了一次自杀性反攻,但只冲了一百码的距离,杀死了几个警惕性不高、反应不够敏捷的乌兹别克人。随后,赶来增援的乌兹别克坦克上的机关枪开始扫射,把那些阿拉伯人打成了筛子。他们大多数是也门人,还有一些是车臣人。 周四,根据美国人的建议,乌兹别克人把几桶坦克用的柴油倒进地沟,流入下面的地窖里,然后点了火。 伊兹玛特?汗并没在地窖的着火区域。尸体的焦臭味盖过了柴油的气味,但他听到了火焰燃烧的“呼呼”声,感受到了热量逼近。更多的人死去了,幸存者踉跄着冲出烟雾,朝他跑来。他们都被烟熏得剧烈地咳嗽。在最后的那个地窖里,大约有一百五十个人与伊兹玛特?汗在一起。他关上门,插上铁闩,把烟雾挡在外面。门外,濒死者的敲门声越来越弱,最后停止了。在他们的头顶上方,炮弹在空房间里爆炸、轰响。 最后的这个地窖有一条通道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们希望找到一个出口,但发现那只是一条地沟。当晚,乌兹别克的新指挥官穆罕默德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把灌溉渠里的积水引到那条地沟,灌到地窖里去。经过十一月的雨季,灌溉渠里积满了雨水,冰寒刺骨。 到午夜时,幸存者都泡在了齐腰深的水中。他们又饿又累,十分虚弱,不少人滑倒在水里淹死了。 地面上,联合国接管了指挥工作,周围是各国的媒体机构。联合国发出的指示是要保留战俘们的性命。透过头顶上倒塌的瓦砾堆,最后的抵抗者能听到喇叭的广播声,命令他们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来。二十个小时后,第一个人开始踉踉跄跄地走向阶梯,其他人也跟了上去。已被彻底击败的伊兹玛特?汗,这个活到最后的阿富汗人,与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最后八十六名暴乱的战俘走到地面上,踩着城堡南面的断垣残壁,发现他们面对着一大片黑洞洞的枪口和火箭弹。在周六黄昏的残阳下,他们看上去活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一群稻草人。他们浑身发臭,蓬头垢面,身心疲惫,满脸胡子,被烟火熏得满面漆黑,还打着冷战。他们蹒跚地走着,不时有人摔倒。伊兹玛特?汗走在他们中间。 在从一堆石块走下来时,他绊了一下,想稳住身体,于是伸出手去抓住了一块石头。结果他扳下来一片石块,捏在了手里。一名年轻的乌兹别克士兵神经紧张,以为他要反击,于是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呼啸而来的火箭弹擦过阿富汗人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块巨大的岩石。那石头顿时被炸得粉碎,其中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块以惊人的力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伊兹玛特?汗没有戴头巾。六天前,他的头巾被用来绑缚他的双手,后来再也没有找着。假如那块石头是以九十度的角度射过来的话,那么他的脑袋就会立即开花。但它在地上弹了一下,倾斜着砸中了他的后脑,把他击成浅度昏迷。他倒在乱石堆上,鲜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其他人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城堡外面等待着的几辆卡车。 一个小时后,七名英国军人开始在院子里检查,做记录。麦克?马丁正在统计死亡数字,回去后要写一份很长的报告——虽然他这次是以一个翻译的身份来参加行动的,但他毕竟是一名高级军官。他心里明白,有数十人,可能会达到两百人,埋在了地下。忽然,一具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它正在流血,尸体是不会流血的。 马丁把这个骨瘦如柴的人翻了过来。身上的衣服不对劲,那是普什图人的服装。这里不该有普什图人。他从自己的头上摘下蒙面布,擦去了那个人脸上的烟尘和污垢。这张脸似乎有点眼熟。 当他取出军刀时,一名旁观的乌兹别克战士咧嘴笑了。如果这个外国人想虐待一下这个受伤的俘虏,有什么不可以呢?马丁用刀割开了阿富汗人的右裤腿。 那块伤疤还在那里,缝了六针后有所缩小,那是十三年前苏军的弹片留给他的伤疤。平生第二次,麦克?马丁像消防员那样把伊兹玛特?汗一把提起,扛到肩上,朝前走去。在大门口,他看到一辆有联合国标记的白色陆虎越野车。 “这个人还活着,但受伤了,”他说,“他的头部受了重伤。” 把伊兹玛特?汗交给了联合国人员后,马丁便登上英国特别海勤团的那辆陆虎,返回巴格拉姆去了。 三天后,美国的一支巡逻队在马扎里沙里夫医院发现了这个阿富汗人,要求对他进行审问。他们用卡车把他拉到了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美方的那一侧。两天后,阿富汗人在那里渐渐苏醒过来。这是一间临时牢房,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戴着镣铐,但还活着。 二○○二年一月十四日,第一批战俘从阿富汗坎大哈抵达了古巴的关塔那摩湾。他们戴着头罩和镣铐,浑身尘土,又饿又渴。伊兹玛特?汗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麦克?马丁上校在二○○二年春天回到了伦敦,在位于切尔西的约克公爵兵营特种部队总部当了三年的副参谋长。他于二○○五年十二月退役,临行前和朋友们聚了一次。在那次聚会上,有一大群朋友,包括乔纳森?肖、马克?卡尔顿-史密斯、吉姆?戴维森和马克?杰克逊,他们想把他灌醉,让他钻到桌子底下去,结果没有得逞。二○○六年一月,马丁在汉普郡梅恩河谷买下了一座谷仓,并于当年的夏末动工改造,要把它改造成一座乡间住宅。 联合国后来的记录表明,在卡拉伊贾吉,共有五百一十四个“基地”组织的狂热分子丧生,八十六人幸存,但都受了伤。他们都被关在关塔那摩湾。乌兹别克族的守卫有六十人被打死。拉希德?杜斯塔姆将军当上了阿富汗新政府的国防部长。 第三部 撬 棍 8 “撬棍行动”的首要任务是给它找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掩饰说法,这样即使是内部人员也无从打探麦克?马丁,或猜出要安插人到“基地”组织内层的事情。 他们选定的“剧本”是:美英将联合起来打击日益升级的毒品走私行为。阿富汗将罂粟偷运到中东去加工,提炼后得到的海洛因再运往西方,不仅毒害人们的身体,也会给恐怖活动筹集更多的资金。 接下去的“情节”发展,大意是西方要努力通过世界各国的银行切断恐怖主义的活动资金,迫使那些狂热分子不得不依赖现金交易。 最后,虽然西方已经有了强大的打击毒品的机构——如美国缉毒署和英国海关——美英两国政府达成共识,“撬棍行动”是一个目标单一、针对性强的行动。为此,除了外交努力之外,可以动用特工机关去袭击和摧毁对此置若罔闻的各国毒品加工厂。 至于运作方法,“撬棍行动”的工作人员在报到时将获知,为确定高层犯罪分子的身份,他们将会采用当今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去监听、监视可能会涉及的运输路线、储存设施、提炼工厂以及船舶和飞机。结果,新来的工作人员都对此深信不疑。 这只是一套托词,这套说法会延续下去,直至再也没有这个必要的时候。但在美国米德堡会议以后,西方的情报机构不想把鸡蛋全都放在“撬棍”这只篮子里。因此,查询“伊斯拉”的真实含义的工作还将会在其他方面继续开展,只是更为隐蔽。 可是情报机关还是举棋不定。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里,他们的确有几十个内线,但有些是心甘情愿的,有些则是迫不得已。 问题在于,在恐怖组织的头目发现我们已知道“伊斯拉”之前,我们能走多远?最好是让“基地”组织相信,我们从白沙瓦死去的财务总管的笔记本电脑里一无所获。 在与一些公开同情极端主义者的《古兰经》学者沟通时发现,提到“伊斯拉”这个词,只引发他们礼貌而空泛的回应,由此可以确认,消息并未走漏出去。 无论谁知道这个短语的真正含义,“基地”组织必定把知情者的范围控制得极小。美英情报机关很快搞清楚,知情者里并不包括西方渗透进去的内线,所以他们决定用秘密来对付秘密。西方的反击措施就是“撬棍”,寓意为用撬棍撬开“伊斯拉”这个秘密。 “撬棍”的第二项任务是要在外地找一个新的行动总部。美国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和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都同意避开伦敦和华盛顿。他们的第二个统一意见是“撬棍”的基地应该设在英伦三岛。 经过对行动规模、所需房屋、活动面积、交通等条件的分析,结论是一个废弃的空军基地最为理想。这种地方远离城市,有餐厅、食堂、厨房和许多宿舍。还有可以储备物资的机库和可供秘密客人来访时使用的飞机起降跑道。除非废弃时间太久,在一般情况下,让皇家空军把它修复到可供使用是不用花太多工夫的。 他们考察了前美国空军基地。冷战期间,英国修建了几十个美国空军基地。他们对登记在册的十五个基地进行了检查,包括奇克桑兹、奥尔肯伯里、莱肯希思、费尔福德、莫尔斯沃思、本特沃特斯、上黑福德和格林汉康芒。但是这些基地全被否决了。 这些基地有的还在使用,部队员工人多嘴杂;有的已被房地产商买下了;有的已把跑道退耕还田了。有两个依然是情报机关的训练基地。“撬棍”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没有闲杂人等的空军基地。最后,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特工戈登?菲利普和美国中情局反恐处特工、阿拉伯问题专家迈克尔?麦克唐纳选定了皇家空军的埃泽尔基地,分别报给各自的上级并获得了批准。 尽管埃泽尔的领土主权从来没有离开过英国皇家空军,但该基地已租给美国海军多年。它距海岸有几英里的距离,具体位置是在苏格兰的安格斯县,即苏格兰高地南缘的布里金以北、蒙特罗斯西北的地方。 埃泽尔远离从福法尔通往斯通黑文的A90号高速公路。一些村庄零星散落在一大片树林和石南属植物之间,北埃斯克河从村庄之间穿流而过。 两位高级特工发现埃泽尔基地符合他们的所有要求。它远离人们探究的视野,有两条状态良好的跑道,有控制塔,还有供人员工作和居住的所有建筑物。需要增添的只是一个球形的圆顶,以隐藏极为敏感的监听天线——这种天线能听到地球另一边一只甲壳虫爬动的声音。此外还需要把前美国海军作战室改建成通讯中心。 这个通讯楼将与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马里兰州的美国国家安全局相连,还有直接的安全线路通往沃克斯霍尔和兰利,使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和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能够立即接听。此外,美英另外八个情报搜集机构也可向埃泽尔反馈他们获得的情报,包括华盛顿的国家侦察署控制下的人造卫星从太空发过来的信息。 项目获得批准后,皇家空军的工程建筑队闪电般地完成了任务,让埃泽尔恢复了功能。埃泽尔的村民们发觉那里有动静,但他们只是眨眨眼睛,摸摸鼻子,便接受了此地又要热闹起来的前景,如同往日的美好时光。当地的酒馆老板特意多进了一些啤酒和威士忌,希望能让这个空军基地遭废弃前的兴旺场景重现。除此之外,没人发表过什么意见。 当油漆工人正挥舞着刷子,为苏格兰的一个空军基地粉刷墙壁的时候,在伦敦,在一条不起眼的名为“十字架修士”的街上,“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迎来了一位客人。 艾哈迈德?楠榜先生,此前通过往来于伦敦与雅加达的电子邮件约定了这次见面,他如约抵达了。被引进了公司创始人的儿子——西伯特先生的办公室。如果这位伦敦的航运经纪人有相应的知识,他就会知道,“楠榜”只是指苏门答腊岛上的一个小语种,而他的这位印度尼西亚客人正是来自这个岛屿。但是他不知道。尽管那本完美无瑕的护照上白纸黑字地印着这个名字,可是其实这是个假名。 楠榜先生的英文很流利,措辞温文尔雅。他在与亚历克斯?西伯特寒暄时,说他是在伦敦经济学院攻读硕士学位时掌握英语的。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生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一名应该对巴厘岛爆炸案负责的伊斯兰恐怖组织“伊斯兰祈祷团”的狂热分子。 他出示的苏门答腊国际贸易公司高级合伙人证书是完美的,他的银行信用证明也一样。他提出想先说明一下他的问题,西伯特先生立刻表示洗耳恭听。作为开场,楠榜先生首先严肃地把一张纸放在了这位英国航运经纪人面前。 纸上有一个长长的清单,从英国海峡群岛的奥尔德奈开始,接着是安圭拉、安提瓜和阿鲁巴。这些都是以字母A开始的地名。清单上一共有四十三个地名,最后以乌拉圭、瓦努阿图和西萨摩亚结束。 “这些都是避税国家,西伯特先生。”这位印度尼西亚人说,“而且都能提供隐蔽的银行业务。有些非常可疑的生意,包括犯罪团伙,就是把他们的资金隐藏在这样的地方。而这些,”他拿出第二张纸,“他们的方式也同样可疑。这些是商船的方便旗[19]国家。” 安提瓜又出现在名单的前面,接下来是巴布达、巴哈马、巴巴多斯、伯利兹、百慕大、玻利维亚和缅甸。这张纸上总共有二十七个国家,以圣文森特、斯里兰卡、汤加和瓦努阿图结尾。 名单里还有像赤道几内亚这样的非洲穷国,世界地图上的弹丸之地圣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国,科摩罗群岛,以及珊瑚礁国家瓦努阿图。更有趣的是,还列上了卢森堡和蒙古这些没有海岸线的内陆国家。西伯特先生看糊涂了,虽然这些名字对他来说并不新鲜。 “把两份名单加在一起,您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楠榜先生用胜利的姿态问道,“欺骗,亲爱的先生,大规模的、不断升级的欺骗。啊,上帝,我和我的合伙人从事的是世界上欺骗最盛行的行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决定,从此只与信用可靠、久负盛名的伦敦公司做生意。” “谢谢,”西伯特先生喃喃地说,“要咖啡吗?” “货物偷窃,西伯特先生。频繁的、不断升级的货物偷窃。谢谢,我不要咖啡,刚才吃过早饭了。我们的货物托运了,珍贵的货物,然后它们就消失了。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船舶、租船人、经纪人、船员、货物、更不用说还有船东。全都隐藏在这一大串方便旗和银行之中。因此,我们损失惨重啊。” “真糟糕,”西伯特先生表示理解,“我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我的合伙人和我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再也不愿上当受骗了。没错,也许我们的成本是会增加一点,但今后我们希望把货运生意只托付给由英国船长指挥的悬挂米字旗的英国商船,并由伦敦的航运经纪人开具远洋运费发票。” “很好,”西伯特露出了笑容,“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且我们还应该向伦敦的劳埃德保险公司投保全额的船舶和货物运输险。你们要托运的是什么货物呢?” 给船舶找货和给货物找船,正是航运经纪人所做的工作,而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是伦敦古老的波罗的海航运交易所的长期支柱会员。 “经过细致的调查研究,”楠榜先生一边说,一边取出了更多的信件,“我们一直在与这家公司洽谈。这是一家进口商,他们常把英国的豪华轿车和跑车送到新加坡。至于我们这边,我们出运高档家具木料,如加里曼丹岛出产的青龙木和鹅掌楸,从印度尼西亚运往美国。但这只是一部分。其他的货物是苏门答腊和爪哇的绣花丝绸,可以装在甲板上的海运集装箱里,也是去美国的。”他把一封精美的信件放到桌子上,又补充说,“这个,是我们的苏门答腊客户的情况。我们全都同意与英国人做生意。显然,对任何英国船舶来说,这将是一条三角航线。针对这些业务,您能不能给我们找一艘在英国注册的合适的货船?我希望我们能达成长期、固定的合作关系。” 亚历克斯?西伯特有信心能找到十几艘合适的、挂米字旗的商船来承担这项租船运输业务。他需要了解的是船舶的吨位、运费和装载期。 最后他们商定,他将给楠榜先生提供一份这两票货物运输所需要的船舶吨位和租金的报价单。而楠榜先生,在与他的合伙人协商之后,将会提出两个远东港口和美国港口的提货日期。他们在互相鼓励和祝福之后便分手了。 在鲁尔斯餐馆吃午饭时,亚历克斯?西伯特跟父亲讲了这件事,老头子深有感触地说:“太好了,就应该与老派、有教养的绅士做生意。”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是麦克?马丁不能露面的,那么这个地方就是埃泽尔空军基地。好在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交际甚广,在各行各业都有熟人,所谓“老伙计联络网”。 “今年冬天我基本上不待在家里。”在特种部队俱乐部里吃午饭时,希尔的客人说,“我要去加勒比海晒晒太阳。所以你可以借用这个地方。” “当然,我会付房租的,”希尔说,“只要我的微薄的预算能够付得起。” “只要别把这房子拆了就行。”客人说,“好吧,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 “我们希望不会晚于二月中旬。办一些研讨会,会有一些讲师来往进出,顶多这样了。没什么特别的。” 马丁从伦敦飞到了苏格兰的阿伯丁,一位他很熟悉的前特空团中士安格斯过来接他。这是一个坚强的苏格兰人,已经退伍回到了家乡。 “你混得怎么样,老板?”安格斯恢复了特空团士兵与长官说话的口气。他提起马丁的背包,放进后备箱,把汽车从机场停车场开了出来。行至阿伯丁郊区,他转向北方,沿着A96号公路朝因弗内斯方向行驶。几英里之后,他们就进入苏格兰高地的山区。在转弯后七英里,他左转驶离了主公路。 前方的路牌只写着:凯姆内。他们穿过莫尼麦斯克村,驶上了阿伯丁-阿尔福公路。过了三英里,陆虎越野车右转经过怀特豪斯,向基格行驶。路边有一条河。马丁心想:不知道河里有三文鱼还是金枪鱼,也许什么都没有。 快到基格时,一条支路跨过河流,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私家车道。绕过两个弯之后,一座石砌的古堡赫然耸立在荒山和峡谷之中。 主门口出现两个人,他们走上前来作自我介绍。 “我是戈登?菲利普,这是迈克尔?麦克唐纳。欢迎你来福布斯城堡。路上辛苦了,上校。” “我叫麦克。你们在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安格斯没打过电话呀。” “哦,其实我们在飞机上安排了一个人。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菲利普说。 麦克?马丁哼了一声。他没有发现这条尾巴,显然,他的特工敏感有些荒疏了。 “没事,麦克。”中情局特工麦克唐纳说,“你已经到这里了。现在有许多讲师要轮番对你进行十八周的培训。你先去洗漱一下吧,午饭后我们开始作情况简介。” 冷战期间,中央情报局在美国各地有许多安全屋。有些是在市内的公寓,用于召开秘密会议,因为与会者不想在总部大楼抛头露面。另一些设在隐蔽的农村地区,例如经改装的农场房屋,特工们完成紧张的任务回来后可以去度假休息,还可以详细汇报他们在国外工作的情况。 还有些安全屋的地理位置选择得很偏僻,情报局把投诚的苏联间谍安置在那里,与此同时派人去核实他的真假,而在苏联大使馆或领事馆工作的克格勃特工则无法找到、接触他。 回想起克格勃上校尤尔琴科事件,中情局的老员工至今依然感到心悸。尤尔琴科是在罗马向西方投诚的,却令人惊讶地被允许在美国乔治城与他的审讯官一起外出吃饭。在饭店里,他去了一次洗手间,却再也没有回来。事实上,克格勃已经接触过他了,提醒他别忘了留在莫斯科的家人。他悔恨不已,愚蠢地相信了克格勃会赦免他的承诺,于是再次投向苏联,就此销声匿迹。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对兰利总部主管安全屋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现在我们手头上最遥远、最隐蔽、最难以进入和撤出的安全屋是哪一座? 主管房地产的同事立即就给出了答案:“我们称它为‘木屋’。是在喀斯喀特山脉的帕赛顿荒野,那里远离人烟。” 古米尼要他们提供所有的详细资料和图片。在接到资料夹半个小时后,他作出了决定,并下达了命令。 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市东北,是绵延不断的喀斯喀特山脉,那里山势陡峭,林木繁茂,冬天则是白雪皑皑。在山区里有三个区域,分别是国家公园、伐木林场和帕赛顿荒野。国家公园和林场是有路可通的,附近也有一些居民。 喀斯喀特国家公园开放期间,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的游客去游玩,那里有迷宫一般的土路和小径,前者还能行驶越野汽车,后者只能是骑马或徒步行走。那里的管理员对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伐木的林场因安全原因,是不对公众开放的。但林区里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土路,以供卡车装运树干去锯木厂。隆冬季节因大雪封山,林场和土路只能关闭。 再往东北方向,在靠近加拿大边境的地方则是一片荒山野岭。这里甚至连土路也没有,仅有一两条小径,只有在大山南边靠近哈特山口才有几座小木屋。 冬天和夏天,荒野里到处是野生动物。几座小木屋的主人常常是夏天来荒野里避暑消夏,之后便切断所有的电器和设备,关门落锁返回城市。这里大概比全美国的任何地方都更荒凉、更偏僻。除了佛蒙特北部被称为“王国”的地区,在那里,假如一个人失踪,在春天冰雪消融时人们会发现他冻成了一块石头。 多年前,一座偏远的木屋盖起来后挂牌出售,中情局把它买了下来。当时购买只是一时冲动,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只是有时候把它用作高级情报员的夏季度假屋。十月份,当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问到这里时,这座小木屋正大门紧锁。尽管冬天即将来临,启用它成本将会很高,但他还是命令对其进行改造,并重新启用。 “如果你要的是这种小屋,”房地产办公室主任说,“为什么不用西雅图的西北拘留中心呢?” 尽管面前是一位同事,古米尼还是别无选择,只能说谎。 “这并不是要把某个重要人物藏起来避人耳目,也不是要防止他逃走。我必须考虑他的安全——即使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也发生过死人的事情。” 安全屋管理负责人明白了领导的意图。至少他认为他明白了。绝对要避人耳目,绝对要防止逃跑,而且至少在六个月时间内要完全自给自足。这不是他的专长。他找来了加州塘鹅湾监狱安全设施的设计组。 想去这座木屋几乎无路可走。一条小路延伸到小镇梅扎马北边几英里后就结束了,还剩下十英里距离。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一切都只能依赖直升机吊运。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调用了西雅图南郊麦科德空军基地的一架重型“奇努克”直升机。 施工队伍来自陆军工程兵部队。根据华盛顿州警方的提议,建筑材料在当地采购。按照“无须知道”原则,参与施工的人只获知这座木屋要被改造成一个高度安全的研究中心。实际上,它将成为只关押一个人的监狱。 在苏格兰高地的福布斯城堡,培训工作已经紧张有序地开始了,而且还将越来越紧张。麦克?马丁已按要求脱下西服,换上了普什图部落人的衣袍和头巾。同时,他的头发和胡子也在任其疯长。 清洁女工被允许住在这里,不过她对“兽穴”里的这位客人没有丝毫兴趣,花匠赫克托也是一样。第三个留在城堡里的人是前特空团中士安格斯,他已经当上了福布斯伯爵这块领地的总管和保安。任何想私自闯入的人将会发现,在安格斯的地盘上动手是不明智的。 其余的“客人”则来来往往,除了两个必须长期留下来的。一个是纳吉布?库雷希,他是阿富汗人,曾在坎大哈当过教师,在英国避难时入籍英国,现在是政府通讯总局的翻译。他从原先的工作岗位上被抽调到了福布斯城堡。他是语言教师,负责讲解普什图人的所有语言和行为规范。他还要讲授身体语言、手势、如何下跪、如何吃饭、如何走路以及祈祷的姿势。 另一个是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她六十五岁左右,一头银发在脑后结了一个发髻。多年前她嫁给了保安局(军情五局)的一名高级官员,两年前丈夫去世。由于她是“我们的人”——正如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所说的,她对安全程序,即“无须知道”原则并不陌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她曾经在苏格兰逗留过。 而且她无需别人告知就知道,她要教导的这个人将要赴汤蹈火、深入敌后,因此她决心,不能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导致他出错。她的专长是《古兰经》,她本人就像一本活的《古兰经》。此外,她的阿拉伯语也炉火纯青。 “你有没有听说过穆罕默德?阿萨德?”她问马丁。 他承认没听说过。 “那么我们就要从他开始讲起。他出生时的名字是奥波特?魏斯,是一个德国犹太人,后来他转信伊斯兰教并成为伊斯兰教的最伟大学者之一。他写下了也许是最好的关于‘伊斯拉’的评论,关于这段从阿拉伯通向耶路撒冷继而通向天堂的旅程。这是构成一天五次祈祷的原则,是信仰的基石。你小时候应该在古兰经学校里学过这个。还有你的伊玛目,他是一个瓦哈比教派的教徒,他必定坚信这是一次真真切切的旅程,而不是梦想或幻觉。所以你也要这么相信。现在我们学习每日祈祷,请跟我念……” 旁边的纳吉布?库雷希颇有感触。她对《古兰经》知道得比我还多,他沉思着。 在课间的户外活动时间,他们穿上保暖的衣服去爬山,安格斯跟在后面,名正言顺地扛着他的那支猎枪。 虽然自认为懂得阿拉伯语,麦克?马丁深知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纳吉布?库雷希教他带有普什图口音的阿拉伯语。至于伊兹玛特?汗的声音,关塔那摩湾监狱曾经把他用阿拉伯语与狱友说的话录了音,以防他会吐露什么秘密。他从没有吐露过什么,但对库雷希先生来说,他的口音是珍贵的,可以教学生模仿。 虽然在苏联侵占阿富汗期间,麦克?马丁曾与穆斯林游击队一起在山区逗留过六个月,但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已经忘记了很多。尽管大家都认为马丁肯定无法以普什图人的身份混入该族群,但库雷希先生仍坚持用普什图语训练他。 其实最关键的只有两件事:祈祷仪式,还有那个阿富汗人在关塔那摩湾时发生过什么。而关塔那摩湾D营的审讯官主要来自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已经找到了从伊兹玛特?汗抵达开始就担任审讯官的三四个中情局员工。 迈克尔?麦克唐纳飞回美国兰利去与那几个人一起待了几天,榨干了他们能够回忆起来的每一个细节,拿到了他们所做的记录和录音。他此行的借口是,根据“不再危险”规则,中情局想确认一下是否可以释放伊兹玛特?汗。 审讯官们都异口同声地认为这个普什图山区的勇士、塔利班指挥官是所有在押囚犯中最顽固的。他很不合作,极少说话,从不抱怨,能忍受惩罚和最艰苦的条件。但大家都认为,如果你凝视他的黑眼睛,便能看出他想拧断你的脖子。 了解到所有这些情况之后,麦克唐纳搭乘中情局的“格鲁曼”飞机飞回英国,降落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然后一辆小汽车载上他去了北方的福布斯城堡,在那里,他把了解到的情况向马丁作了通报。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纳吉布?库雷希集中训练马丁每日祈祷。到时候,马丁不得不跟其他人一起祈祷,他必须说得准确无误。在库雷希看来,要通过还是有一线希望的。那个人也并非土生土长的阿拉伯人,而《古兰经》只用经典的阿拉伯语写成,没有其他语言。如果说漏了一个词,可以用发音不准加以掩饰。不过,一个在古兰经学校里待过七年的男孩是不可能整段说错的。于是,马丁在纳吉布?库雷希带领下不停地起身、鞠躬、叩首,塔米安?戈弗雷因膝盖僵硬的老毛病不得不坐在椅子里,也与他们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经文。 在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美英的工程技术队正在安装连接美国和英国所有情报机关的设备。住宿设施已经竣工,可以使用了。以前在美国海军驻留期间,这个基地除了宿舍和办公室,还有棒球场、保龄球场、健身房、美容室、食堂、邮局和剧院。戈登?菲利普明白这项改造的预算资金本来就很少,史蒂夫?希尔又盯得很紧,于是就留用了原先那些便宜而又花哨的装饰。 英国皇家空军派来了炊事班,还承担了周边的安全警卫工作。没有人怀疑这个基地正在成为一个毒品走私活动的监听站。 巨大的“银河”和“运输星”运输机从美国运来了可以扫描全世界的监听监视设施。没有进口阿拉伯语翻译设备,因为这项工作将由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负责,两个机构都将频繁地联系这个代号为“撬棍”的新监听站。 圣诞节前夕,十二台计算机工作站终于建立起来,可以投入运行了。这些工作站将是神经中枢,六名操作员将日夜坐在键盘前进行监控。 “撬棍中心”不是一个新的情报机构,它只是一个短期的、专门的、只为一个目的而设立的行动中心。多亏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的无界限授权,美英各情报机构为此提供了全面的合作。 “撬棍”的计算机安装了顶级的安全系统ISDN布伦特线路。每个工作站有两把布伦特钥匙,都配备了自己的移动硬盘,不使用时可以取出安放在戒备森严的保险箱里。 随后,“撬棍”的计算机就与沃克斯霍尔的秘密情报局总部、以及格罗夫诺广场的美国使馆中情局情报站通讯系统直接连接起来。 为了阻止一切与此无关的干扰,“撬棍”的通讯地址隐藏在一个登录密码为STRAP3的系统内,访问名单只限于少数几位高级情报官。 就这样,“撬棍”开始在中东和伊斯兰世界倾听阿拉伯语通话的每一个词语。这些都只是其他情报机构都已经在做的事情,但表面文章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投入运行后,“撬棍”还有一个功能,除了声音,它还可以捕捉图像。全美侦察办公室投放在阿拉伯上空的KH-11人造卫星拍摄的图片,以及越来越多的“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拍摄的照片,也都传送到了这个隐蔽的苏格兰空军基地。这些从两万英尺上空拍摄到的高清晰照片同时也传送到了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中央司令部。 埃泽尔空军基地里,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明白,“撬棍”已经做好了准备,并正在等待某件事情,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二○○六年圣诞节前夕,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再次与楠榜先生的印度尼西亚公司联系,他提出,有两艘在英国利物浦注册的杂货船,其中一艘能满足楠榜先生的要求。恰巧这两艘船都同属一个小型船舶公司,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以前租用过这两艘船,客户都很满意。这家小公司名叫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是一个老字号的家族企业,从事航海贸易已有百年之久。公司的负责人莱姆?麦肯德里克——这个家族的家长,兼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船长,他的儿子肖恩是另一艘船的船长。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是一艘重达八千吨的货船,悬挂英国国旗,租金不高,可以在二○○七年三月一日由英国港口载货出航。 亚历克斯?西伯特并没有提及,他极力向莱姆?麦肯德里克推荐这单生意,而且老船长也同意了。如果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能给他找到从美国到英国的回程货,那么春天时这便是一条利润丰厚的三角航线。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楠榜先生联络了英国伯明翰市的一个人,阿斯顿大学的一位学者。那人驱车去了利物浦,用高倍望远镜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从头到尾看了个通透,又从不同的角度用长焦距镜头给它拍摄了一百多张照片。 一个星期后,楠榜先生回了西伯特先生的电子邮件。他对没有及时回复表示歉意,解释说他在外地视察锯木厂,还说他觉得根据亚历克斯的描述,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确是一艘合适的货船。接下来,他在新加坡的朋友会跟西伯特先生联系,提供从英国运往远东的那批高档轿车的详细情况。 实际上,那些新加坡的朋友不是华人,而是马来人,而且不是普通的穆斯林,而是伊斯兰狂热分子。他们从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在百慕大开设的一个新账户里取得资金,此前库瓦把钱存进维也纳的一家小小的私人银行里然后再转账到百慕大。他们甚至打算,这批高档汽车的钱不能白白损失,任务完成后他们会出售汽车收回投资。 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对中情局审讯官的解释是,伊兹玛特?汗也许会被提审,此话倒并非谎言。他确实想这么安排,还想宣判无罪释放他。 二○○五年,美国的一个上诉法院曾经宣布,战俘的权利在“基地”组织成员身上不适用。联邦法院支持布什总统的命令,即对恐怖主义嫌疑分子应由特别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四年来囚犯第一次获得了辩护的机会。古米尼的设想是,伊兹玛特?汗从来没有参加过“基地”组织,只是阿富汗的一名陆军军官。他虽然是在塔利班领导之下,但与“九一一”和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任何联系。他想让法院接受这个说法。 这就需要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请他的老朋友、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出面,去与本案的军事法官“递个话”。 麦克?马丁腿上的伤口正在痊愈。当初在果园里达成契约后,他在阅读伊兹玛特?汗的那份薄薄的卷宗时,已经留意到那个人从来没有提及他的右大腿上为什么会有一块伤疤。马丁也认为没有必要提及。后来中情局特工迈克尔?麦克唐纳从兰利返回,带来了更多的对伊兹玛特?汗的审讯记录,马丁注意到审讯官曾试图迫使阿富汗人说出这块伤疤的来历,结果还是没有得到解释。如果这块伤疤的存在是“基地”成员人所共知的,而麦克?马丁却没有这块伤疤,那么他就会露馅。 这事马丁没有反对,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想法。一位外科医生从伦敦飞到了埃泽尔,然后一架“贝尔”直升机把他带到了福布斯城堡的草坪上。这是一位通过了安全审查的、非常可靠的大夫,即使让他动手术取出一颗子弹他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在当地一位麻醉师的协助下,手术很快就完成了。手术很简单,因为根本没有子弹或弹片需要取出来。主要问题是要使伤口在几个星期内愈合,但看上去还得像是经年的伤疤。 詹姆斯?牛顿大夫在切口下面和周围塞上一些纱布,使伤口加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弄出来过,并在软组织上形成一个坑洞。他缝合的针脚很大、很乱,也不够平直,只是把伤口边缘拉在一起,这样在愈合时就会收缩。他努力使这次手术看上去像是在一个洞穴里的野战医院做的,一共缝了六针。 “你要知道,”他在离开时说,“如果一个外科医生看到,那么他很可能会看出这不像是十五年前的旧伤。外行人是看不出的。但伤口愈合需要十二周的时间。” 那是十一月初。到圣诞节时,由于时间的推移,再加上一个四十四岁的强壮的人新陈代谢还不错,伤口痊愈得很好,红肿已经消退了。 第三部 撬 棍 9 一次在每天的例行散步时,塔米安?戈弗雷博士问马丁:“年轻人,如果你要去的正是我认为你要去的地方,那么你必须掌握你很可能会遇到的不同层次的妄言和狂热。核心就是自我吹嘘的圣战,但不同的派系是通过不同的路径和行为达到这个目标的。他们相互间差别很大。” “这好像是从瓦哈比主义开始的。”马丁说。 “从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但我们不能忘记瓦哈比主义是沙特阿拉伯的国教,而奥萨马?本?拉登已经向沙特宣战,称他们是异教徒。有许多教派是从超越了穆罕默德?瓦哈比教条的极端派系里演变出来的。 “瓦哈比本人是十八世纪的一个传道士,来自内志沙漠,那是阿拉伯半岛上最荒凉最严酷的内陆。他留下了《古兰经》里许许多多最严酷的和最偏执的教义。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已经落伍了。沙特的瓦哈比主义没有向西方或基督教宣战,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去屠杀任何人,更不用说是妇女和儿童了。瓦哈比只是留下了偏执的温床,而今天的恐怖头目正是把年轻的幼苗安插在这个温床上,然后把他们培养成杀手。”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被限制在阿拉伯半岛上?”马丁问道。 纳吉布?库雷希插话说:“因为三十年来,沙特阿拉伯用石油和美元使它的国家教义国际化,这包括了世界上的每一个穆斯林国家,也包括我的出生地阿富汗。他们都还没能明白一个恶魔正被释放出来,也没意识到它会转变成大规模杀戮。” “那为什么‘基地’组织要对自己教义的发源地和资助国宣战呢?” “因为其他先知们已经崛起了,更偏执、更极端的先知们。他们布道的教义是,对所有非伊斯兰教完全不容忍,进攻和摧毁他们是义务。沙特政府由于与西方打交道,并且允许美军在它神圣的领土上驻扎,所以备受谴责。当然,穆斯林世界每一个世俗政府都遭到同等对待。因为对那些狂热分子来说,他们和基督徒、犹太人一样有罪。” “那么,你觉得在我的这次旅行中,会遇到一些什么人呢,塔米安?”马丁问道。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发现了一块椅子大小的石头,于是坐上去歇歇脚。 “有许多团体,但其中有两个是核心组织。你知道‘萨拉菲’这个词吗?” “我只是听说过。”马丁说。 “他们是想回到原点的一个组织,想恢复伊斯兰的黄金时期。回到初期执政的四大哈里发时期,也就是大约一千年之前。大胡子、凉鞋、长袍、严厉的穆斯林法规,抵制西方和西方带来的任何现代化事物。当然,地球上是没有这样的天堂的。但狂热分子不会因为不现实就踯躅不前,在追求疯狂梦想的过程中,纳粹分子、独裁政权、波尔布特的追随者屠杀了千百万人,其中有一半是他们自己的亲属和朋友,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够极端。” “你说的‘萨拉菲’,应该是指塔利班吧?”马丁说。 “塔利班只是他们的一小股。人弹袭击者通常就是这种人,头脑简单,信任他们的头目,服从他们的精神导师,不是很聪敏,但绝对听话,坚信他们所有的狂乱仇恨都能取悦万能的真主。” “还有更糟的吗?”马丁问道。 “哦,当然喽。”塔米安?戈弗雷博士说。她站起身,开始带领这个小小的团队返回城堡。虽然隔了两条山谷,但还是能够看到城堡的塔楼。 “那些极端分子,真正的极端分子,我用一个专用的词语来表达,就是‘塔克菲尔’。不管在瓦哈比时代它是什么意思,现在它已经改变了。‘萨拉菲’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跳舞,不听音乐,不与西方妇女为伴。根据一个人的服装、长相及其宗教信仰,能立即分辨出他是什么人。但从内部安全的角度来看,辨明身份只完成了战斗的一半。 “但还有些人,会融入西方的习俗,不管他心里有多厌恶,但他为了不致引起怀疑而完全西化。九一一事件的所有十九个自杀炸弹袭击者之所以能从人们的眼皮底下混过去,是因为他们的样子和举动与常人无异。伦敦大爆炸的四个炸弹袭击者也是一样,看上去都是正常的年轻人,去健身房,打板球,彬彬有礼,乐于助人,其中一人还是一个专业教师,整日笑容可掬,实际上却在策划大屠杀。这些人才是最危险的。 “这些人经常理发,不留胡子,仪表整洁,身着西服,受过教育,获有学位。这种人是变色龙,他们只是暂时违背他们的信仰,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为了他们的信仰去实施屠杀。哦,我们到了,我的腿也走累了。该是做午间祷告的时候了。麦克,由你主持做祷告。等会儿可能还要向你提问呢。” 二○○七年元旦刚过,一份电子邮件从伦敦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的办公室发往雅加达。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将于三月一日从利物浦起航,载运“捷豹”轿车前往新加坡。在新加坡卸完货后,她将空载驶向加里曼丹岛,在货舱里装上木材,然后去泗水,在甲板上装载丝绸。 在美国喀斯喀特山脉的帕赛顿荒野,建筑工程队在二○○七年一月底完成了那座木屋的改造任务。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为了赶进度,工人们都在工地上过夜,暖气系统开始供暖之前,都要忍受极度的寒冷。但奖金很可观,很诱人。因此尽管条件艰苦,他们仍然十分卖力。工程终于如期完成了。 乍看上去,这座木屋跟原先没什么不同,只是变大了一点。实际上,它的里面已经变了样。为供两名情报官住宿,原先的几个卧室就够用了;为了满足八个警卫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监视,另外建造了一座简易小屋,还在旁边搭了一个餐厅。 宽敞的客厅保留着,又扩建了一间娱乐室,里面设有台球、图书馆、等离子电视和DVD播放机。这两个房间都用了隔热保温的松木。 第三处扩建的房间看上去是用不保暖的带皮树木搭建的。它的外墙采用劈开的树干贴面,而内墙则是钢筋混凝土浇筑。这个囚室从外面不可攻入,从里面也无法逃遁。 从警卫居室有一扇铁门可以通向囚室,门上有一个送饭口和一个窥视孔。门内是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有一张铁床,床腿铸在了混凝土地面里,徒手绝对无法移动。墙上的搁架也与混凝土浇铸在一起,也是无法移动的。 然而地上铺着地毯,一个不可打开的地下凹槽里还不断向里吹暖风。这个房间在铁门对面还有一扇门,囚犯可随意开启或关闭。这道门只通往那个放风的院子。 院子里空荡荡的,在离围墙较远的院中央有一把混凝土凳子。围墙高十英尺,墙面很光滑,任何人都无法爬上墙头。 至于卫生设备,房间里有一个凹陷处,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孔,可供方便,上面还有一个淋浴喷头,但开关则由外面的警卫控制。 因为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由直升机运来的,所以从外面看,雪地上只是多了一块停机坪。除此之外,这座木屋矗立在五百英亩的土地上,虽然四周一百码范围内树木都被砍光,但从外围看上去,周围全是松树和云杉。 随后警卫人员来到了。他们大概是全国规格最高的十名监狱看守,包括来自兰利的两名中级情报官,另外八名是初级特工,刚从中情局培训学校“农场”通过了心理和体能测试。他们原本希望他们的第一份工作能令人血脉贲张,可眼前只是一片林海雪原。不过,他们具备一流的体能,渴望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关塔那摩湾的军事审判在二○○七年一月底前开始了,是在审讯楼一个大房间里进行的,不少这样的大房间已经重新装修成了司法室。如果有谁指望看到像电影《义海雄风》里面杰赛普上校那样近乎疯狂的表演[20],他肯定会大失所望。审判的程序是低调的、有秩序的。 共有八名囚犯被认为“没有进一步的危险”而可以考虑释放,其中七个大声叫嚷他们是无罪的。只有一个人傲慢地保持着沉默。他的案子被安排在最后听证。 “囚犯伊兹玛特?汗,你希望审讯翻译成哪种语言?”主持审判的上校问。他坐在房间尽头的讲台上,背面的墙上是美国国徽,他的两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少校,女的是一位上尉。他们三人都来自美国海军陆战队司法处。 囚犯面对着他们,他身边的海军陆战队卫兵把他拉起来站直了。两张台子已面对面地放置好了,以供控方和辩方律师就席,控方律师由军方派出,而辩方律师则来自民间。囚犯慢慢耸了耸肩,盯着那位女上尉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把目光定在了法官头顶上方的墙面上。 “本法庭知道囚犯懂阿拉伯语,所以本法庭将使用这种语言。有反对意见吗,律师?” 这是向辩护律师提问的。律师摇摇头,在他接手这个案子时,就有人针对这位当事人向他提出了警告。根据他从各方面所收集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当然,如果当事人能够配合,那么情况会好一些,至少自己不会太尴尬。他摇了摇头。没有反对意见,可以用阿拉伯语。 那位阿拉伯语翻译走上来,站在几个海军陆战队卫兵旁边。用阿拉伯语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关塔那摩湾只有一个普什图语译员,他已经与美国人耗了很长时间,没能从他的阿富汗同胞的那里套出什么话来。现在他无事可做了,感受到了完成任务的轻松。 关塔那摩湾只有过七个普什图人囚徒,这七个人都是五年前在昆都士被错误地归到外国武装分子一边的。四个已经回去了,都是些头脑简单的农家男孩,他们都真诚地放弃了穆斯林极端主义;另两个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仍在接受心理治疗。这个塔利班军队的指挥官是最后一个了。 控方律师开始发言,译员随之说了一连串咝咝作响的阿拉伯语。其大意是:美国人要把你发回大牢里,关上一辈子,你这个骄傲自大的塔利班狗屎。伊兹玛特?汗缓缓低下头,把目光转向译员那边。这双眼睛说明了一切。黎巴嫩出生的美国译员继续翻译。这个阿富汗人也许会被套上一件滑稽可笑的橙色连身囚衣,戴着手铐脚镣,但你永远无法知晓这个混账在想些什么。 检察官的发言很简短。他强调了被告长达五年的沉默,还拒绝提供任何针对美国的恐怖活动的同伙姓名。还有,被告是在参与一场残忍杀害一个美国人的监狱暴动时被抓获的。说完他就坐下了。他对结果没有疑问,这个人应被继续关押。 辩方律师的辩护词稍长。作为一个阿富汗人,被告与“九一一”暴行没有任何瓜葛,这点值得庆幸。当时被告正在参与的战争纯属阿富汗内战,他与“基地”组织的阿拉伯人也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毛拉奥马尔,以及阿富汗政府对本?拉登及其同伙的庇护,那是独裁政权的行为,而伊兹玛特?汗先生只是一名军官,不属于决定政策的领导层。 “我真诚地希望法庭承认这个事实,”律师总结说,“如果这个人是一个问题,那也只是阿富汗的问题。现在阿富汗已经有了新的民选政府。我们应该把他遣返回去交给那边处理。” 三位法官退庭了。他们离开了三十分钟,回来时,那位女上尉因愤怒而涨红了脸。她无法相信她刚才听到的话。但上校和少校曾经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见过面,知道他的命令。 “囚犯伊兹玛特?汗,站好。本法庭获悉,卡尔扎伊总统已经同意,如果你回到你的祖国阿富汗,你将被判处终身监禁。因此,本法庭再也不愿为了你而加重美国纳税人的负担。我们将把你遣返回喀布尔。你返回将会与你到来一样,戴着镣铐。本案到此结束。休庭。” 大为震惊的不止上尉一个人。控方律师在想这案子会对他今后的职业生涯产生什么影响;辩护律师感到格外轻松;那个译员愣了一会儿,还以为这个疯子上校会下令卸去手铐,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他——一个贝鲁特良民的儿子,将会无地自容。 英国外交部坐落在伦敦查理国王大街,离白厅很近,从查理一世被砍头的议会广场窗户可以一眼望到。在前一年夏天成立的那个礼宾小组,在过完二○○七年元旦后又开始上班了。 他们的工作是与美国人协调即将到来的二○○七年西方八国会议的细节事宜。二○○五年,全球最富有的八个国家在苏格兰鹰谷酒店召开了峰会,这次会议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成功的。这个意义,与往常一样,就是诘问的抗议人群逐年增多。在鹰谷酒店周围,珀斯郡如画的风景被充当警戒线的绵延几英里的铁栅栏玷污。进出酒店的路不得不设置了隔离栏和警卫。 在两个过气明星的带领下,抗议队伍呼喊着“联合全球一百万贫困抗议者”的口号,向附近的爱丁堡进军。这仅仅是反贫困的游行队伍,之后是反全球化的抗议人群,他们挥舞着标语,向酒店投掷面粉包。 “这些傻瓜难道不明白全球贸易正是为反贫困创造财富吗?”其中一位外交官愤愤地说。答案是,显然不明白。 热那亚会议是不堪回首的。所以二○○七年的举办国美国抛出了他们的宗旨:简约、优雅、高效。会议的地点可以豪华、富丽堂皇,但必须绝对隐蔽和避人眼目、安全可靠、严密可控。这个礼宾小组关心的是细节问题,还有美国的中期选举,就在即将到来的四月举行。所以英国外交部的这个礼宾小组接受了上述要求,投入紧锣密鼓的行政工作中。 在遥远的东南方,美国空军两架巨大的“运输星”飞机开始向阿曼苏丹国降落。它们是从美国东海岸出发的,中途在亚速尔群岛上空由一架加油机给它们添加了燃油。这两架巨型运输机从夕阳西下的佐法尔山丘飞过来,面向东方,要求在美英的图姆莱特沙漠空军基地着陆。 在两架大型飞机的多个货舱里,装载着足够配备一支军队的物品。一架运输机上载着生活设施,从活动临时营房到发电机、空调、冷冻机、电视天线,甚至还有供十五人技术小组使用的葡萄酒开瓶器。 另一架货机装运的是被称为“尖端品”的货物:两架“掠食者”无人驾驶侦察机及其导航和摄影设备,还有操作人员。 一个星期后,脚手架搭起来了。在这个空军基地一个偏远的角落里,在平民视线不及的地方,平房搭建起来了,空调机嗡嗡响着运转起来了,厕所修建起来了,厨房配置了厨师,在环形的掩体内,两架“掠食者”在等待着分派给它们的任务。天线设施已经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和苏格兰的埃泽尔连通了。某一天,它们将接到命令,得知要监视什么,之后就会不分昼夜、不论晴雨地去拍照并把照片传输回去。在此之前,人和机器都在炎热的沙漠里等待着。 麦克?马丁的最后准备工作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搭乘那架“格鲁曼”专机飞了过来。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也从伦敦赶了过来。两位间谍头子与他们的高级情报官麦克唐纳和菲利普会合了。 房间里就他们五个人,由戈登?菲利普亲自操作他称为“幻灯片演示”的那台机器。这台幻灯机比起以前的机器有了很大的改进,它能够把高清晰度的彩色幻灯片一张接一张投放到等离子屏幕上。只要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钮,便能够显示图片的任何指定部分,还能把这个细节放至全屏。 最后的准备工作,重点是让麦克?马丁观看情报机构提供的、他也许会遇到的人的全部资料。 这些资料的来源并不仅仅是美英情报机关——四十多个国家的情报机构一直在把他们的发现传输到中央数据库里。除了像伊朗、叙利亚那样的无赖国家,还有索马里那样内乱不断的国家,世界上许多国家都在共享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分子的信息。 摩洛哥提供了自己国家的一些目标人物;也门传来了他们南方地区的一些姓名和人物肖像;沙特阿拉伯尽管羞于启齿,也还是报送了一份本国名单上的恐怖分子照片。 马丁凝视着屏幕上闪现的这些人。有些是在警署里拍摄的大头照,其他的是用长焦距相机在大街上或宾馆里抓拍到的。还放映了同一张脸可能的变化:留胡子或不留胡子,穿长袍或西装,长发、短发或是光头。 这些人,有的是极端教派的毛拉和伊玛目,有的只是跑腿打杂的小喽啰,还有的是已知的为恐怖分子提供资金、运输和安全屋的人。 当然还有那些大人物,那些掌控全球各分支机构并直接与最上层联络的人。 有些已经死了,如行动处处长穆罕默德?阿蒂夫,在阿富汗被美国人的一枚炸弹炸死。他的继任人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假释。接下来的继任人也已经死了。再就是现任的。 屏幕上也出现了塔菲克?库瓦博士的脸,这人已在五个月前从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座房子的阳台跳楼身亡。接下来的几副面孔,是“基地”组织在沙特阿拉伯的新头目萨乌德?哈穆德?乌塔伊比,他很可能还活着。 也有些名下是空白的,只有头部的轮廓,白色背景上一个黑洞洞的头。这其中包括“基地”组织在东南亚的头目汉巴利,这人很可能就是最近印尼巴厘岛爆炸案的幕后策划者。令人惊奇的,还有“基地”在英国的负责人。 “六个月之前,我们知道了他是谁,”戈登?菲利普说,“但他很快就消失了。他回到了巴基斯坦,日夜都在躲避追捕。巴基斯坦联合情报局总有一天会抓住他的。” “而且会把他押解到我们在巴格拉姆的空军基地。”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哼了一句。他们都知道,喀布尔北方的这个美军基地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设施,每一个被关进去的人最终都会全盘招供的。 “你要留意这个人。”当一个一脸严肃的伊玛目出现在屏幕上时,史蒂夫?希尔提醒说。这是来自巴基斯坦的一张抓拍照片。 “还有这个。”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好像是在一座码头旁边,背景是碧蓝的海水。这张照片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从迪拜提供的。 他们休息,吃饭,睡觉,然后再继续工作。只有在管家端着盘子走进房间送食物时,菲利普才会关掉电视屏幕。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纳吉布?库雷希则留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或一起去山丘上散步。最后,准备工作全部结束了。 “我们明天坐飞机走。”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说。 戈弗雷女士和纳吉布?库雷希来到直升机停机坪为马丁送行。论年纪,马丁可以做这位《古兰经》学者的儿子了。 “麦克,你多保重。”她说,然后咕哝了一句,“唉,瞧瞧我,都要哭了。愿上帝与你同在,小伙子。”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没能成功,那么愿真主眷顾你。”库雷希说。 这架“贝尔”直升机只能搭乘两位领导和马丁。两名高级情报官将驾车去埃泽尔,继续他们在那里的工作。 直升机降落在避开旁人耳目的地方,三个人跑向中情局的那架“格鲁曼”飞机。苏格兰的暴风雪让他们都穿上了防水的连帽外套,所以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穿的不是西方服装。 “格鲁曼”的机组人员以前见到过长相奇特的乘客。他们知道,如果有副局长和这位英国客人的陪同,那么最好不要对这位将与他们一起飞越大西洋的、留着大胡子的阿富汗人表露出惊奇。 他们没有飞往华盛顿,而是飞到了古巴东南沿海一个偏远的半岛。二○○七年二月十四日,黎明时分,他们降落在关塔那摩湾,并直接滑进了一座机库,库门立即关上了。 “恐怕你得留在飞机上,麦克。”马雷克?古米尼说,“天黑后我们才能把你弄出来。” 热带地区天黑得很快,到下午七点时已是漆黑一片了。这时候,四个来自“特别任务小组”的中情局特工进入了伊兹玛特?汗的囚室。他站起来,感觉到不太对劲。正常的警卫已在半小时前撤出了牢房外面的廊道。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这四个人并不粗鲁,但他们也不愿多费唇舌。两个人抓住那个阿富汗人,一个扣住双臂,另一个抱住双腿。那块氯仿布只用了二十秒就起了作用。挣扎停止了,囚犯的身体软了下来。 他被放到了一副担架上,然后被抬上了一辆推车。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身上,他被推到了外面。一只大木箱在等待着他。整栋牢房暂时没有警卫人员。谁也没有看见什么。几秒钟后,这个阿富汗人已经在木箱里面了。 作为一只木箱,它的设施并不差。从外面看,它只是一只货运大木箱,就连标记都绝对规范。内部是隔音的,以防止任何声音外泄。顶部有一块小小的活动木板,可透入新鲜空气。但这块木板不会被拿掉,除非木箱已经安全地装上飞机飞在空中了。里面有两把舒适的扶手椅,用电焊焊在了地上,还有一盏小功率电灯。 失去知觉的伊兹玛特?汗被放进了那把配有带子的椅子里。他们把他绑了起来,不是太紧,以免影响血液循环,也不是太松,以免他挣脱。他仍然昏睡着。 一切都弄好之后,第五个中情局特工,那个要全程待在木箱里的人,朝他的同事点了点头,随后木箱的开口被关上了。一辆叉车把木箱提至离地一英尺,然后朝停机坪驶了过去。一架“大力神”运输机在那里等待着,这是特种部队使用的AC-130“魔爪”,配置着超长距离的备用油箱,能轻松地到达目的地。 神秘的航班进出关塔那摩湾,就像敲钟那样正常。在收到这个突兀的起飞要求之后,控制塔很快发出了允许起飞的指令,于是大力神升空了,朝华盛顿州的麦科德空军基地飞去。 一小时后,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轿车开到了关塔那摩湾E营,在同一栋牢房前停了下来,另一组人下了车。在那间空囚室里,进来一个穿着橙色连身囚衣和软底凉鞋的男子。刚才失去知觉的阿富汗人,在被盖上白布抬走之前,已被拍了照片。他们参照这些照片对这个冒名顶替者的胡子和头发做了些修剪。落在地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被捡起来拿走了。 一切都结束后,这几个人低声向他道别,然后就离开了,从外面锁上了牢门。二十分钟后,警卫人员回来了,他们感到有些神秘,但没有好奇,也没去打听。 他们望着这名熟悉的囚犯,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当AC-130运输机对准麦科德的总部基地缓缓下降时,清晨的太阳刚刚从喀斯喀特山脉的峰顶升起。基地司令官已获知这是中情局的货物,是他们荒野森林里那个研究所的最后一件高科技设施。即使是他这个级别,也无须知道得太多,于是他也没多问。书面手续一应俱全,“奇努克”直升机就在旁边等待着。 在航程中,阿富汗人苏醒过来了。箱顶上的那块活动板开启着,大力神机舱内的空气已经加了压,空气很充足,也很新鲜。那个负责押送的人微笑着,递上食品和饮料。囚徒要了汽水,用吸管吸饮。 使押送人感到惊奇的是,那囚徒还能说几句英语,显然是在关塔那摩羁押的五年间学到的。犯人在旅程中只问了两次时间,还有一次他低下头做祈祷。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说。 在飞机降落前,箱顶上的木板归位了,等在旁边的叉车司机绝对想不到,他从大力神机舱尾部叉起来准备装上奇努克直升机的会是一件非同寻常的货物。 艉舱门又关上了。木箱内的一盏照明小灯依然亮着,但从外面是看不到光亮的,也听不到声音。那个囚犯的表现,就像押送员后来向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报告的那样,像一只乖乖的猫,一点儿麻烦也没有。 虽然是二月中旬,但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只是寒风刺骨。在那座木屋外面的停机坪上,巨大的双桨式奇努克直升机降落下来,开启了后舱门。那只大木箱仍留在飞机上。让两名乘客直接从木箱里出来卸到雪地上比较简便。 当木箱的后壁打开时,两个人都已冻得瑟瑟发抖。关塔那摩的劫持小组也随着大力神运输机和奇努克直升机飞了过来。他们等待着办理最后的手续。 在绑绳松开之前,囚犯被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然后他听从吩咐站起身来,走下跳板,来到雪地里。驻守的警卫人员,共有十个,站成了一个半圆,枪口都指着他。 在如此庞大的押送阵容下,他们走得很慢。阿富汗人走过停机坪,走进木屋,进入为他准备的居室。房门关上,冷空气被挡在了门外,他这才停止了颤抖。 在这间宽敞的囚室里,有六名警卫站在他的周围监视着他,最后他的镣铐被卸去。之后,警卫们缓慢地倒退着离开了房间,铁制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屋子还算不错,但无论怎样,还是一间囚室。他回忆起在法庭上的宣判。那个上校法官告诉他,他将被送回阿富汗。他们又说谎了。 晌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照耀着古巴,这时候,另一架大力神运输机呼啸着掠过天空准备着陆。这架飞机也配有长途航程的装备,但与那架魔爪不同,它没有武装到牙齿,而且也不属于美军特种部队。它来自美国空军运输部,载运一名乘客去地球的另一边。 舱门“呼”的一声被打开了。 “囚犯伊兹玛特?汗,站起来!面朝墙。摆好戴手铐的姿势。” 一条链子缠在囚犯腰部,铁链垂落下去与脚踝上的镣铐拴在一起,另一副铐住手腕,让两手紧靠在一起垂在身前。囚犯这个姿势只能拖着脚步行走。 在六名武装卫兵的警戒下,走到牢房的尽头只是一段很短的距离。那辆戒备森严的卡车车厢尾部装有踏板,在司机与囚犯之间有网状隔板,车窗也是全封闭的。 当囚犯被命令从车上下来,走到机场上时,他在强烈日光的刺激下不停地眨着眼睛。 他摇摇他那头发蓬乱的脑袋,看上去一脸迷惘。眼睛习惯了强光以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大力神飞机,还有一群美国军官在凝视着他。其中一个军官走上来招手示意。 他顺从地走在被太阳烤得发烫的沥青路面上。虽然他戴着手铐脚镣,但仍有六名卫兵一直走在他的周围。他转过身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度过了五年悲惨岁月的地方。然后,他慢慢地走入飞机的机舱。 在机场控制塔调度室下面一层的一个房间里,两个男人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你们的那个人上路了。”美国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说。 “万一他们最后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说,“唯愿真主对他慈悲。” 第四部 旅 程 10 这是一次漫长而疲惫的航程。机上没有昂贵的加油设施。这架大力神只是押运囚犯的飞机,是帮阿富汗政府一个忙,本该由他们去古巴押解他们自己的人,但阿富汗根本没有飞机能完成这项工作。 他们飞过了位于亚速尔群岛和德国拉姆斯泰因的美军基地。第二天傍晚,这架AC-130运输机朝着荒凉的沙马利平原南缘的巨大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缓缓降落。 航班的机组人员已经换了两次班,但押送组一直坚持着,他们有的看书看报,有的打扑克,有的打瞌睡。舷窗外的四台涡轮螺旋桨推动着他们一直飞向东方。那个囚犯仍戴着镣铐。他也在尽可能地睡觉。 大力神飞机朝着巴格拉姆基地美国领地内巨大的机库滑行过去,接收组在等待着他们。负责押送的美军宪兵少校欣喜地看到,在场的除了那辆囚车,还有二十名阿富汗特种部队的战士,率领该部队的指挥官是尤素夫准将。 少校走下飞机的跳板,去完成手续上的文书工作,然后才能交付囚犯。这只花了几秒钟时间。然后他朝他的同事点了点头。他们解开了把阿富汗人与机舱中段拴在一起的铁链,把他带了出来,走入阿富汗冬季的寒风中。 阿富汗特种部队战士围住犯人,把他拉上囚车,扔进车厢。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美军少校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朝阿富汗少将敬了一个礼,后者回了礼。 “请你们看管好他,先生,”美国人说,“他是一个很顽固的人。” “你放心吧,少校,”阿富汗军官回答,“他将在波尔-伊-查基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 几分钟之后,囚车开动了,后面跟着装载阿富汗特种部队战士的卡车。他们驶入朝南通往喀布尔的公路。到天完全黑下来时,囚车与卡车分开了,这段情景后来官方会描述为一次不幸的事故。囚车独自前行。 波尔-伊-查基监狱坐落在喀布尔东边、靠近喀布尔平原东缘的大峡谷里,是一栋让人望而生畏的建筑。在苏军占领期间,这座监狱由阿富汗的秘密警察控制,里面经常传出刑讯时的凄厉尖叫。 阿富汗内战期间,那里有几万人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自从阿富汗共和国新的民选政府诞生后,这里的条件已有了很大改善,但它的石头城垛、巷道和地牢似乎仍然回荡着鬼叫声。幸运的是,那辆囚车永远没能抵达那里。 在甩掉那辆监护的军用卡车后,一辆皮卡车从前方十英里的一条支路驶出来,跟在囚车的后面。皮卡闪了几下灯光,囚车司机就停在了事先侦察好的一丛矮树后面的路边平地上。在那里,犯人“逃跑”了。 囚车一离开巴格拉姆周边的警戒范围,囚犯的镣铐就被卸去了。在囚车行驶中,他已经换上了暖和的灰色羊毛衣袍和靴子。就在停车前,他已经把一条令人生畏的塔利班黑头巾围在了额头上。 尤素夫准将早已从卡车的驾驶室出来,坐上了那辆皮卡,现在是他在指挥。皮卡后部的敞开式车厢里有四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都是刚从市殡仪馆里取来的。其中两具蓄着胡子,身着塔利班服装。其实他们都是建筑工人,在捆扎得不够牢固的脚手架顶端作业,脚手架倒下来他们两人都摔死了。 另两个死于交通事故。阿富汗的公路大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想平稳地行驶就得开到道路中央去。如果对面有车过来就避让,会被视为胆小鬼,当然逞强的结果就是车毁人亡。这两具没留胡子的尸体穿着狱警的制服。 人们将会发现,这两个狱警已经拔出了手枪,但还是死了。几颗子弹射进尸体。路边伏击的塔利班武装分子也有两具尸体分散在路旁,显然是警卫死前开枪打死的。囚车门已被鹤嘴锄砸坏,敞开着。这就是第二天晚些时候,这辆囚车被发现时的情景。 场景布置完毕后,尤素夫准将坐到皮卡车副驾驶座上。被解放的囚犯爬进后车厢,与带他过来的两名特种部队战士坐在一起。他们三人都把头巾下垂的那一端拉上来遮住脸,以抵御寒冷。 皮卡车绕过喀布尔,穿过乡间,最终抵达了南下通往加兹尼和坎大哈的公路。在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长溜大篷车在路边等待,这幅景象全亚洲人都知道。 这些汽车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世纪前生产的。它们行驶在中东和远东地区的道路上,发出隆隆的响声,喷出一长溜浓烟。还经常能看到它们抛锚停在路边,司机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买到所需的配件。 这些车能沿着石子路或土路穿行在荒凉的山坡上,并能翻越高高的山岭。有时候人们会在道路下方的峡谷里找到已经摔散的大篷车骨架。但它们是这个大洲的商业运输的主力,载运着五花八门的商品,运到那些偏远的小村镇去。 多年前,因为它们的装饰,英国人把它们称为大篷车。车身上的每一个空白处都被仔细地涂上了宗教历史场景,分别代表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锡克教和佛教,还常常混合起来。车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饰品、彩带和箔片,甚至还有铃铛。所以它们在行驶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在喀布尔南方那条公路上,有好几百辆大篷车在等着,司机都在驾驶室里睡觉,等待着黎明到来。皮卡在长长的车队旁边停了下来。麦克?马丁从车厢里跳下来,走到驾驶室旁。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用方格子头巾遮掩着脸。 在另一边,尤素夫准将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这里是道路的尽头,旅程的开始。马丁转身时,听到了司机的声音:“祝你好运,老板。” 又是这种称呼。只有英国特空团战士才称他们的军官为“老板”。在巴格拉姆办理交接的美军少校不仅对那个囚犯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阿富汗特种部队是英国特空团帮助组建和训练的。 马丁转过身子,朝着车队前方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辆皮卡车掉头返回喀布尔去了,尾灯渐渐暗淡下来。在驾驶室里,特空团中士用手机拨打了喀布尔的一个号码。接听电话的是情报站长。中士咕哝着说了两个词,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驻阿富汗的英国情报站长也用保密线路打了一个电话。此时是喀布尔的凌晨四点,英国苏格兰的晚上十一点钟。在一块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线状的信息。菲利普和麦克唐纳早就在房间里等着了,就等待着看到这一幕:“撬棍行动开始运行。” 在一条寒冷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麦克?马丁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皮卡车的红色尾灯已经消失了。他转身继续前行。现在,他已经成了那个阿富汗人。 他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但一直走过了一百辆卡车后他才找到——一辆挂着巴基斯坦卡拉奇牌照的卡车。这种卡车的司机不大可能是普什图人,所以不会注意到他的普什图语说得不太标准。这人很有可能是一个俾路支人[21],正在返回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家中。 现在让司机们起床还为时过早,所以还不该叫醒被选中的这辆卡车的司机。通常情况下,劳累了一天、正在沉睡的人如果突然被叫醒,脾气会很坏,而马丁需要司机有一个好心情。于是他蜷缩在那辆卡车底下,颤抖着度过了两个小时。 六点时,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朝霞,车队中有了响动,有人开始生火,把铁锅架到火堆上去烧水。在中亚地区,生活中离不开茶水,只要有一堆火,就可以沏上一壶茶,围上一伙人。马丁站起来,走到火堆旁去烘烤冻僵了的手。 烧茶的是普什图人,但沉默寡言,这正合马丁之意。他已经解下头巾,塞进了挂在肩上的那只马桶包里。在取得对方的同情之前如果表露出自己是塔利班成员,那是不明智的。他用一些阿富汗钱币买了一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几分钟之后,那个俾路支人睡眼惺忪、摇摇摆摆地钻出驾驶室,走过来喝茶。 天已破晓。有些卡车开始发动,冒出了一缕缕黑烟。俾路支人返回自己的驾驶室,马丁跟了过去。 “你好,兄弟。” 俾路支人应答了,但有些疑惑。 “我问一下,你是不是去南方的边境和斯平布尔达克镇?” 如果那人是要返回巴基斯坦,那他必定要经过坎大哈南侧的这座边境小镇。到那时候,马丁知道,那里应该已经在悬赏他的人头了。他将不得不徒步绕过边境检查站。 “如果这能使真主高兴的话。”俾路支人回答说。 “看在仁慈的真主的份上,你能不能让一个可怜人与你同行,好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 俾路支人想了想。一般跑长途去喀布尔,他的表弟会和他做个伴,但这次表弟生病留在了卡拉奇。所以这次他是单独驾车,路途十分劳顿。 “你会开车吗?”他问道。 “事实上,我开过多年的车。” 他们默默无语,相伴着驾车朝南方驶去,听着从仪表板上方破旧的塑料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东方流行音乐。声音尖锐刺耳,像在吹口哨。马丁不知道这到底是静电的干扰,还是声音本身的缘故。 太阳在渐渐升高,他们驾着隆隆作响的卡车穿过加兹尼,朝坎大哈驶去。半路上,他们停下来喝茶吃饭,添加燃油,都是马丁付钱,于是俾路支人渐渐友好起来。 虽然马丁既不会说乌尔都语,也不懂俾路支方言,而这个卡拉奇人只会说一些结结巴巴的普什图语,但两人用《古兰经》里学来的几句阿拉伯语,加上手势,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俾路支人不喜欢开夜车,所以到了坎大哈东北方,他们又要停车过夜了。已经是查布尔省境内了,这里是阿富汗的荒凉地区,盗贼出没。在车水马龙的白天行车比较安全,匪徒喜欢夜晚。 在坎大哈北郊,马丁声称要睡觉,就爬上了坐椅后面那张窄窄的床铺。坎大哈曾经是塔利班的总部和堡垒,马丁不想让前塔利班成员看到一个老朋友坐在一辆路过的卡车上。 到了坎大哈南郊,他又替代俾路支人驾车。下午三点左右,斯平布尔达克镇快到了。马丁说他就住在镇子的北郊,于是他十分感激地与主人道了别,在离边境检查站还有好几英里处下了车。 因为俾路支人不会说普什图语,所以刚才他一直把收音机定在流行音乐频道上,因此马丁没有听到那条新闻广播。国境线上,等候通过的车辆队伍排得比往常要长。等到俾路支人把卡车开到栏杆前时,阿富汗边防警察给他看一张通缉的照片。一张留着黑胡子的塔利班的脸在凝视着他。 他是一个诚实勤奋的人。他想快点回家去与老婆和四个孩子团聚。生活本来就已经够艰苦的了,为什么要多耽搁几天,甚至可能几个星期,在阿富汗的一座监狱里,努力解释说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在真主的份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发誓说。于是他们放他走了。 再也不能随便让人搭车了,当他驾车继续行驶在南行通往基达的公路上时他这么想着。阿富汗人不是他的同胞,为什么要卷进去呢?他不知道刚才那个塔利班曾经干过什么。 马丁得到过警告,劫持囚车、谋杀狱警,以及关塔那摩湾囚犯逃脱事件是不可能瞒天过海的。美国驻阿富汗使馆将头一个闹得沸沸扬扬。 由于囚车没能按计划抵达监狱,警方向巴格拉姆那条路派出了一支巡逻队,他们发现了“谋杀”现场。押运军车居然跟丢了,这事被指是因为缺乏责任心。但囚犯能逃脱显然是塔利班残余势力的一伙暴徒协助了他。针对他们的缉捕行动已经展开了。 不幸的是,美国使馆给阿富汗政府提供了囚犯照片。这是不能拒绝的。中情局和秘情局的情报站长努力想让这事放慢节奏,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所有的边防检查站都收到照片传真件时,马丁仍在斯平布尔达克镇北方。 马丁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但他也还是认为不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通过关卡。他蹲伏在斯平布尔达克镇上方的山坡,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在山上这个位置,他能够看清地形以及他即将要走的路线。 斯平布尔达克小镇在他前方五英里、身下一英里处。他能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以及在路上行驶的卡车,还能看到一座巨大的旧城堡,过去曾经是英军堡垒。 他知道,一九一九年攻占那座城堡,是英军最后一次使用中世纪的云梯。当时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接近堡垒,没有惊动守方,除了骡子的叫声、勺子在炊锅里的撞击声和战士们踢痛了脚趾的咒骂声,四周像坟地般寂静。 可云梯短了十英尺,于是云梯连同爬在上面的一百名战士一起掉了下来,砸进了干涸的护城河。幸运的是,蹲伏在城墙后面的普什图守卫者以为进攻军队肯定人数众多,从后门逃到山上去了。该城堡不费一枪一弹就攻下了。 半夜前,马丁静静地沿着这座城堡的围墙绕了过去,穿过镇子,进入巴基斯坦。到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在通往基达的公路上走了十英里。在那里,他等到了一辆卡车,司机愿意有偿让他搭车去基达。到了这里,在其他地区会被立即认出的黑色塔利班头巾,终于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而不是风险。所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 如果说白沙瓦是一座伊斯兰色彩相当浓重的城市,那么基达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地区对“基地”组织的强烈同情只有米拉姆沙能超过。这些都是西北边境的省份,诸事都是按照当地部族的规矩。虽然这里已经越过了阿富汗国界,但普什图人仍占居民的多数,也通行普什图语,信奉极端传统的伊斯兰教。塔利班的头巾在这里标志着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虽然从基达南行的主公路可以抵达卡拉奇,但马丁得到过指示,要走西南方向的小路,抵达已经荒废的港口瓜达尔。 这个港城坐落在俾路支斯坦的西南角,几乎到了伊朗的边境。瓜达尔曾经是一个默默无闻、臭气熏天的渔村,现在已发展成一个大港口和货物集散中心,走私贸易猖獗,尤其是鸦片。伊斯兰教反对吸食毒品,但那是针对穆斯林而言。如果西方的异教徒愿意花大笔的钱毒死自己,那与信仰真主的善男信女毫不相干。 于是伊朗、巴基斯坦,尤其是阿富汗,都在大量种植罂粟,然后罂粟在当地被提炼成最基本的吗啡,再走私运输到西方,成了海洛因,成了死亡。在这个神圣的贸易中,瓜达尔的作用不可小觑。 在基达,马丁尽可能避免与普什图人交谈,以免被识破。他找到了另一个俾路支族卡车司机,要南下去瓜达尔。到了基达他才获悉他的人头值五百万阿富汗尼,但缉捕令只限于阿富汗境内。 在听到那句“祝你好运,老板”后第三天早上,马丁从那辆卡车上跳下来,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坐下来开始舒适地享用甜绿茶。有人在期盼着他,但不是本地人。 二十四小时前,两架“掠食者”侦察机中的第一架已经从阿曼苏丹国图姆莱特起飞了。这两架无人驾驶飞机将轮换着对指定区域进行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侦察巡逻。 由美国通用原子公司制造的“掠食者”UAV RQ-1无人驾驶侦察机,看上去其貌不扬,很像是飞机模型爱好者随意涂鸦的小东西。 它只有二十七英尺长,像铅笔那样纤细。它的梯形海鸥式机翼翼展是四十八英尺。尾部有一台“罗塔克斯”发动机,从容量为一百加仑的油箱里吸取燃油,为螺旋桨提供飞行动力。 然而这种简单的动力却能使它达到一百一十七节[22]的航速,或者以七十三节的速度巡航。它的最大飞行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但它更多的是执行基地周围、半径四百海里以内的任务,二十四小时后就返回基地。 由于发动机是后置式的,导向控制设备能够安在前部,可以由控制员进行手动操作,也可以通过计算机程序遥控操作,让它执行得到的指令。 掠食者真正的关键设备安装在它的圆鼻子里,那里配备着可拆卸的“天球”航仪吊舱。 吊舱里头所有的通讯器材都是面朝上安装的,可以与太空中的人造卫星通话,可以接收照片和图像,并把监听到的会话一起发送到基地。 朝下的设施是“天猫座”合成孔径雷达和L-3“威斯卡姆”照相装置。这种摄影设备的最新型号,与在阿曼上空所使用的一样,配有分光定位系统,能穿透黑夜、云雾、雨雪和冰雹。 美英入侵阿富汗后,发现有时看到目标却不能及时实施打击,于是回去找掠食者的制造商,于是一种新的版本开发出来了。它携带着“地狱火”导弹,给空中的眼睛配上了相应的武器。 两年后,来自也门的“基地”组织头目离开他那座十分隐蔽的院子,与四位同事坐上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他完全不知道,好几双眼睛在佛罗里达州通过一个屏幕在注视着他。 一声令下,“地狱火”导弹离开了掠食者的机腹,几秒钟之后,那辆陆地巡洋舰连同它的乘客一起灰飞烟灭了。这一切全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块等离子屏幕上全景显示出来。 现在从图姆莱特起飞的这两架掠食者并没有配置武器。它们的全部任务是在无人能看到、听到,雷达也探测不到的两万英尺高空执行巡逻,监视身下的地面和海面。 瓜达尔有四座清真寺,英国人悄悄地询问了巴基斯坦的联合情报局后,得知第四个也就是最小的那个是煽动原教旨主义的温床。与大多数伊斯兰小型清真寺一样,这个小寺院只有一名伊玛目,靠善男信女的捐助维持。它的创立者和管理者是伊玛目阿卜杜拉?哈拉比。 他熟知这个地方的全体教徒,当他在那把高椅子上引领祈祷仪式时,他一眼就发现来了一个新人。即使是在寺院的后部,那块黑色的塔利班头巾仍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随后,那个留着黑胡子的陌生人还没来得及换回凉鞋,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伊玛目便拉住了他的袖口。 “我们仁慈的真主向你表示问候。”他咕哝着说。他讲的是阿拉伯语,而不是乌尔都语。 “也问候你,伊玛目。”陌生人说。他回答的也是阿拉伯语,但伊玛目注意到了普什图语口音。疑问得到了确认,这个人来自部落地区。 “朋友们和我现在要去休息室,”他说,“跟我们一起去喝茶好吗?” 普什图人想了想,然后严肃地点点头。大多数清真寺都有一间休息室,可供祈祷者休闲、聊天、社交和进行宗教培训。在西方,对青少年进行极端主义思想灌输常常就是在那种地方完成的。 “我是伊玛目哈拉比。请问我们这位新祈祷者的姓名?”他问道。 马丁毫不犹豫地报出了阿富汗总统的名字和特种部队准将的姓氏。 “我叫哈米德?尤素夫。”他回答说。 “好,欢迎你,哈米德?尤素夫。”伊玛目说,“我注意到你戴着塔利班的头巾。你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吗?” “自从一九九四年我在坎大哈加入毛拉奥马尔那时候起,一直都是。” 休息室是清真寺后面一间破败的棚屋,里面有十几个人。茶端了上来。马丁注意到其中一个男人在凝视着他。随后,这个人急切地把伊玛目拉到旁边,狂乱地耳语起来。他解释说,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去看电视及其肮脏的画面的,但他经过一家电视商店时刚好看到橱窗里的电视机。 “我敢肯定就是这个人,”他压低声音说,“他从喀布尔逃脱了,就在三天前。” 马丁不懂乌尔都语,更不用说带着俾路支口音了,但他知道他们正谈论他。那位伊玛目也许会强烈反对所有西方的、现代的东西,但与大多数人一样,他发现手机是一件很方便的工具,虽然是西方基督教国家芬兰的诺基亚公司生产的。他让三个朋友去稳住那个陌生人,与他攀谈,设法不让他离开。然后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居室并拨打了好几个电话。在他返回时,他感到大有所获。 此人一开始就是一个塔利班战士;家人和亲属都死于美国人之手;在美国佬入侵期间指挥塔利班部队在前线抵抗;后参与卡拉伊贾吉监狱的暴动;在美军的关塔那摩湾地狱被关押了五年;最近在亲美的喀布尔政权手中逃脱——这个人不是一名难民,而是一个英雄。 伊玛目哈拉比是巴基斯坦人,但他厌恶与美国合作的巴基斯坦政府。他完全同情“基地”组织。公平地说,能使他后半辈子富足的五百万阿富汗尼赏钱丝毫没有打动他。 他回到休息厅,把那个陌生人招呼过去。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他低声说,“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阿富汗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但瓜达尔不行,联合情报局的密探到处都是,他们在悬赏你的人头呢。你住在哪里?” “我没有住所。我从北方过来,刚刚抵达这里。”马丁说。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新闻一直在播放。你留在这里,但不能久留。你还是要离开瓜达尔的。你将会需要新的证件,新的身份证,安全地离开这里。我认识一个人。” 他派遣他的古兰经学校里一个小男孩去了港口。他要找的那条船没在港内,得在二十四小时后才能抵达。小男孩在它通常会停泊的码头上耐心地等待着。 费萨尔?本?萨利姆是阿拉伯湾的卡塔尔人。他出生在海湾旁的一座渔民棚屋里,附近的渔村后来成了繁忙的首都多哈。不过,那是在发现了石油,英国人撤退、美国人到来以后,在金钱像潮水般涌进来之前。 童年时,他就尝到贫困的滋味,自觉地尊敬那些傲慢的白皮肤外国人。但他从小就立志要出人头地,混出个模样来。他所选择的人生道路是他唯一了解的——海洋。他做了一艘沿海货船的水手。那艘船的航线是在阿曼国佐法尔省的马西拉岛、萨拉至波斯湾纵深处科威特和巴林的众多港口之间,凭着他聪敏的脑袋,他学到了许多东西。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知道,总有人想出售某些商品,而且愿意低价出售。而在某个地方,也总有人想购买这些商品,而且愿意高价购买。在两者之间,就是那个叫作海关的监管机构。费萨尔?本?萨利姆通过走私发了财。 旅途中,他看到了许多他喜欢的东西:漂亮的布匹和挂毯、古老的伊斯兰艺术品、珍贵的手稿和富丽堂皇的清真寺。他还看到了他鄙视的东西:富裕的西方人、在太阳底下被烤得发红的猪一般的脸、令人作呕的穿着比基尼的妇女、醉鬼,以及所有的不义之财。 他还发现,海湾国家的统治者们从沙漠里滚滚流淌的石油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他们也崇尚西方的习俗,喝洋酒泡洋妞,因此他也鄙视他们。 二十年前,他四十五岁时,费萨尔?本?萨利姆身上发生了两件事。 当时,他已经积聚了足够的金钱,买下了一艘运输木材的独桅三角帆船。那是阿曼最好的工匠打造的,名为“珍珠”。他已经成了一名狂热的瓦哈比主义者。 当新的先知们起来响应穆杜迪和赛义德?库塔布的教导时,他们向异教和衰退势力宣布圣战,他加入了他们。当年轻人去阿富汗抗击信仰无神论的苏联人时,他祝福他们。当有人劫持客机撞向西方的摩天大楼时,他跪下来祈祷他们能真正进入真主的花园。 在世人面前,他保持做事认真、彬彬有礼、生活俭朴的形象,是珍珠号帆船虔诚的船长和船主。他装上货物,在波斯湾和阿拉伯海航行。他从不制造麻烦,但一旦真正的教徒有求于他,不管是要救济金还是去避难,他都乐意相助。 他已经引起了西方情报机关的注意,因为在哈德拉茅被抓获的一名沙特“基地”组织成员在利雅德招供时,无意中说出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传递给本?拉登的绝密情报,有时候是口述给一名信使,该信使必须用心记住并做好被抓住之前自杀的准备;之后信使坐船离开阿拉伯半岛,他会在巴基斯坦西南方的俾路支沿海上岸,然后北上把口信带给居住在瓦济里斯坦某个洞穴里的本?拉登酋长。这艘船就是珍珠号。经巴基斯坦联合情报局的同意并在他们的协助下,英美情报机关没有拦截这艘船,而是严密监视着它。 费萨尔?本?萨利姆抵达了瓜达尔,满载着在迪拜的免税货栈里购买的家用电器。这些电冰箱、洗衣机、微波炉和电视机,比自由港外的商店零售价要便宜很多。 回程他接了一单从巴基斯坦运送地毯到海湾去的业务。这些地毯是由童工用纤细的手指编织的,注定要被正在迪拜和卡塔尔附近海岛上建造豪华别墅的富裕西方人踩在脚下。 他认真倾听了那个小男孩带来的口信,点了点头。两个小时后,在他的货物没有惊动海关、安全地卸上岸以后,他把珍珠号留给他的阿曼水手照看,自己则信步穿过瓜达尔街巷,走向那座清真寺。 与巴基斯坦人打了多年交道之后,这位温文尔雅的阿拉伯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乌尔都语,他和那位伊玛目就用这种语言交谈起来。他品了几口茶,吃了几块甜饼,用一块小小的麻纱手绢擦了擦手指。他不时点点头,瞟一下那个阿富汗人。听到从囚车成功逃脱那里,他赞许地微笑起来。然后他开始用阿拉伯语说话:“你想离开巴基斯坦吗,兄弟?” “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马丁回答说,“这位伊玛目说得对。秘密警察会找到我,把我送回喀布尔的那些走狗手里。那我宁愿在此之前结束我的生命。” “真遗憾,”卡塔尔人耳语着说,“你的这些遭遇……那么,如果我把你带到海湾国家去,你会做些什么呢?” “我会努力寻找到真正的信徒,向他们贡献我的力量。” “那又是什么呢?你能干什么呢?” “我能战斗。我愿意为真主的圣战而牺牲。” 文质彬彬的卡塔尔船长想了一会儿。 “那批地毯将在黎明时装船。”他说,“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要装在甲板下面,以免被浪花打湿。然后我将驾船离开,首先会贴着港口的防波堤尽头驶过。这时如果有人从堤岸跳上船,没人会注意到的。” 礼节性的互相致意之后,他离开了。黑暗中,马丁由那个男孩引领着到了码头。他在那里审视着珍珠号帆船,以便次日早上他能够认出它。 上午十一点不到,珍珠号从防波堤旁经过。船身与岸边距离八英尺,马丁经短距离助跑后纵身跳上了船。 那位阿曼水手在掌舵。费萨尔?本?萨利姆带着和善的微笑招呼了马丁。他给客人端来了淡水让他洗手,还拿来了从马斯喀特棕榈树上摘下来的美味枣子。 中午时分,年长的卡塔尔人在宽敞的舱口旁边铺上两片蒲席。两个男人并肩跪下来做午间的祈祷。对马丁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在人群中做祈祷。如果是一大群人,有一个音跑调会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但此时他必须说得一字不差。 当特工被派往国外去从事危险任务时,管理员会在国内焦急地等待着某种信号——他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是自由的,是否还在活动。这种信号可以是他本人发过来的,比如电话、在一份报刊上登载一条特定的信息、某面墙上的一个粉笔记号,或是通过事先约定的“死信箱”;也可以是没有直接接触、但一直在观察的盯梢人员报告回来。这种信号被称为“活着的信号”。经过几天的沉默,等待“活着的信号”的管理员开始变得十分焦躁。 这会儿阿曼南方的图姆莱特是中午,英国苏格兰是早饭时间,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坦帕还是凌晨。图姆莱特和坦帕的美国人能够看到掠食者侦察机拍到的情况,但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并不知情。但苏格兰的埃泽尔空军基地却知道这是什么。 图像非常清楚。那个阿富汗人一会儿把额头叩向甲板,一会儿仰面朝天,这样交替着。他在珍珠号帆船上做祈祷。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响起了欢呼。几秒钟之后,英国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在他的早饭桌上接听了一个电话,之后给了老婆一个出人意料的热吻。 两分钟之后,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在老亚历山大住宅的卧室床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醒过来,听了听,微笑了,低声自言自语道:“上路了。”然后继续睡觉。 阿富汗人仍在航程途中。 第四部 旅 程 11 借助南方的风力,珍珠号扯起风帆,关上了发动机,于是甲板下面隆隆的机器声被平静海面上的声音所替代——海水在船首下面的拍击声、海风在船帆上面的吹拂声,以及滑车和索具在受到风力时发出的吱嘎声。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四英里上空,一架掠食者侦察机注视着,珍珠号帆船沿着伊朗的南海岸西行,进入了阿曼海。在这里,它的航向朝右舷转了过去,由于是顺风,它调整了风帆,向着夹在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狭窄海域——霍尔木兹海峡驶去。 在这条狭窄水道里,从阿曼的穆桑达姆半岛的尖头到波斯湾海岸只有八海里宽,大型油轮频繁地穿行而过。有些吃水很深,满载着运往西方的原油,有些则是空载驶过,去海湾里面的沙特和科威特装载原油。 像这艘帆船一样的小船都是贴着海岸航行的,以给远洋巨轮让出足够的深水航道和回旋余地。超级油轮一旦在航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不是轻易就能停住的。 由于并不急着赶路,珍珠号帆船在阿曼的库姆扎尔军港东边的岛屿间抛锚过了一宿。在苏格兰一个空军基地里的等离子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温暖的夜间,马丁坐在向上突起的尾楼甲板上。他借着月光看见了两艘“烟草船”,听到了挂在船舷外的发动机的轰鸣,这两艘船正在快速穿过阿曼水域,驶向伊朗的南海岸。 这就是他听说过的走私船。这些走私者们不从属于任何国家。在伊朗或俾路支某些空旷的海滩,他们在黎明时分与接货人碰头,卸下廉价的香烟,装上在阿曼很值钱的安哥拉山羊。 这种铅笔状的铝合金舟艇在舷外装有两台二百五十马力的发动机。船体中部绑上货物后,如果船员们愿意冒险,在平静的海面上航速可达五十节以上。加上船员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习惯于熄灯航行,能在黑暗中穿越油轮的航路,抵达对岸的隐蔽处,所以根本没人能抓住他们。 费萨尔?本?萨利姆宽容地微笑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走私商人,但他比这些海湾流浪走私者高贵得多。 “那么朋友,我把你带到阿拉伯后,你会做些什么呢?”他静静地问道。那位阿曼水手在船首忙活,想给早餐打条鱼。他已经与另两个人一起做了晚间祈祷。现在是愉快的交谈时间。 “我也不知道。”马丁坦诚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待在祖国必死无疑。巴基斯坦对我关上了门,因为他们是美国佬的走狗。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真正信徒,并与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可现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没有战事。他们也是完全站在西方那边的。内陆,沙特阿拉伯,你一入境就会立即被发现,并被押送回去。所以……” 阿富汗人耸耸肩:“我想为真主服务。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要把我的命运交给真主安排。” “你是说你愿意为真主而死。”温文尔雅的卡塔尔人说。 麦克?马丁回想起他在巴格达的童年时代和在预科学校的那段时光。大多数学生是伊拉克男孩,但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子弟,他们的父辈要求他们能说完美的英语,将来当大公司的老板,与伦敦和纽约做生意。学校的全部课程都用英语教授,也包括学习传统的英语诗歌。 马丁最喜欢的长诗是《桥边的霍拉提斯》。面对塔克文王朝军队的入侵,罗马人毁掉了所有通向罗马城的桥梁,霍拉提斯勇敢地在最后一座桥边迎战敌人,终于打退援军,保住了罗马城。马丁和同学们经常一起吟诵: 芸芸众生, 谁人无死? 为了先辈的遗骸, 为了神灵的殿堂, 何惧危险, 迎向死神。 “如果能为真主的圣战事业而牺牲,那么我当然愿意。”马丁回答。 帆船船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 “你穿着阿富汗人的衣服。”他说,“你会马上被发现的。等一下。” 他走到舱下,拿来了一件刚刚熨烫过的棉布白袍,可以把人从肩头到脚踝都包裹起来。 “穿上。”他吩咐道,“把塔利班的衣服和头巾扔到海里去。” 马丁换上衣袍后,本?萨利姆递给他一条新的头巾,这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常用的那种带红点的布头巾,用一条黑带子绑缚。 “好多了。”当他的客人改变了装束以后,老人说,“你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已经完全像一个阿拉伯人了。在基达地区有一个阿富汗人聚居区。他们在沙特阿拉伯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他们说话和你很像。你就说是来自那个地方的,陌生人会相信的。现在我们睡觉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航程,我们要在黎明时起身。” 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他们起锚离开岛屿,缓慢地绕过礁石丛生的加纳姆海角,转向西南方向,朝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驶去。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通常人们只记住最大和最富裕的那几个名字: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迪拜因为出产石油,因而成了七个酋长国中最为发达的一个国家。 其余四个很小,很穷,也没什么名气。阿治曼和乌姆盖万紧贴着迪拜,富查伊拉酋长国坐落在半岛的另一边,面朝东边的阿曼湾。 第七个酋长国就是哈伊马角。它与迪拜位于同一条海岸线上,但更靠北,邻近霍尔木兹海峡。这是一个极为贫困、传统的地区。因此,它很热切地接受了沙特阿拉伯的馈赠,包括投资建设清真寺和学校——不用说都是宣讲瓦哈比教义的。在西方人的眼里,哈伊马角是一个原教旨主义的大本营,同情“基地”组织和圣战。它在缓慢航行的珍珠号左舷出现了,这将是他们第一个要停靠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时,帆船抵达了哈伊马角。 “你没有证件,”本?萨利姆船长对他的客人说,“我也提供不了。但不要紧,证件都是西方搞出来的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要紧的是钱。这些你拿着。” 他把一卷阿联酋货币迪拉姆塞进了马丁手里。这时候他们正迎着落日的余晖,在离岸一英里的水面上缓缓经过哈伊马角城。岸上,第一批灯火开始闪亮。 “我在前面的海岸让你上岸。”本?萨利姆说,“你会找到那条沿海公路,然后往回走。我知道在老城区有一座小小的招待所。很便宜,很干净,也很隐蔽。你就住在那里,不要外出。在那里你是安全的,我有几个朋友也许可以帮助你。” 珍珠号在向岸边靠拢。当马丁看到一座旅馆的灯光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萨利姆很清楚,这个旅馆原先是哈姆拉城堡,后来改造成了一个海滩俱乐部,专门招待外国客人,还有一座码头可供小船停靠。天黑以后那里完全没人。 “他要下船上岸了。”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有人这么说了一声。虽然漆黑一片,但两万英尺上空的掠食者热像仪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从帆船跳上码头,然后帆船倒退着驶向深水,回到大海。 “别理那艘船了,注意跟踪这个移动的身影。”戈登?菲利普说着,俯身在操作员肩头上审视着。指令传到了图姆莱特,掠食者被命令去跟踪沿着海岸公路走回哈伊马角的那个热像图影。 经过五英里的步行,马丁在半夜抵达了老城区。他问了两次路,终于来到了这座招待所。这里离谢赫家只有五百码的距离,九月十一日劫持客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南楼的马尔万?谢赫就是来自这个家庭。他在当地依然是一个英雄。 房东阴沉着脸满腹狐疑,直至马丁提到费萨尔?本?萨利姆,再加上一叠迪拉姆钞票,疑云才立刻消散。马丁进了门,并被引到了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这里似乎还住着另两个付费的客人,但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房东随和地邀请马丁在上床就寝前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时,马丁解释说他来自基达,是普什图人的后裔。 马丁那黝黑的长相、满脸的黑胡子,反复提及真主,使得房东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们互道晚安后便去睡觉了。 那艘帆船继续夜航。目的地是迪拜市中心被称为“海湾”的港口。曾几何时,那里是一个污浊的海湾,散发着死鱼的腥臭;人们在烈日下织补渔网。现在,这里已经成了这座生气勃勃都市的最后一道“风景线”。对面是黄金市场,头顶是高耸入云的现代化酒店。从事航海贸易的帆船入港,并排停泊,游客们在这里观赏残留的最后一小片“古老的阿拉伯”。 本?萨利姆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往北三英里的阿治曼酋长国,那是七个酋长国中最小的,也是第二穷的。在那里,他打发了出租车,摇摇摆摆地走进一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迷宫般的过道和熙熙攘攘的摊位很快就把他淹没了,使他摆脱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尾巴”,如果有的话。 其实没有。掠食者侦察机正关注着哈伊马角城中心的一座招待所。帆船船主从市场里闪身出来,走进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向伊玛目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男孩被派了出去,他匆匆穿过城区,带回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当地工程技术学院的学生,但他也是达伦塔训练营——二○○一年之前“基地”组织在贾拉拉巴德郊外的一个培训中心的毕业生。 老船长在年轻人耳边轻轻地耳语一番,年轻人点点头并向他致谢。然后船长就返回了,他再次穿过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钻出来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海湾”里他那艘货船上。他已经尽了力,现在要看那位年轻人的了。 同一天,但由于时差关系在时间上要晚一些,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缓慢地驶出利物浦港口外的默西河口,进入了爱尔兰海。麦肯德里克船长驾驶着船舶向南航行。货轮将以左舷经过威尔士,驶出爱尔兰海,驶过蜥蜴角,进入英吉利海峡和东大西洋。然后继续南下,经过葡萄牙,穿越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抵达印度洋。 三月冰冷的海水拍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的船首。甲板下面的货舱里,装载着运往新加坡的、用木条箱仔细包装着的“捷豹”轿车。 四天后,隐居在哈伊马角的阿富汗人迎来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没有出门,至少没有上街,只是他到屋子后面封闭的院子里透过气。后院与外面的街巷之间有两扇八英尺高的厚重的大门,常有送货的面包车从那里进进出出。 他站在院子里时,被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了,苏格兰的管理员注意到他已经换了衣服。 他迎来的客人可不是来送食物、饮料或衣物的,而是来取东西的。他们倒车,把面包车贴近房子的后门。司机留在车上,另外三个人走进了房子。 其他两名房客都出去工作了,房东根据约定在外面的商铺里忙活。三个来人都清楚他们接到过的指示。他们径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认清楚的门,未经敲门就走了进去。屋里那个正坐着阅读《古兰经》的身影慌忙站起来,但发现他正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握枪的是一个在阿富汗接受过培训的人。三个人都戴着面罩。 他们很安静,但动作很麻利。马丁见过许多战士,他发觉这几位很内行。一只头罩套上他的头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后他迈步向前,确切地说,是被推着向前——走出门,走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进入面包车的后部。他在车厢里侧卧着,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感觉到面包车颠簸着驶出大门,到了街上。 掠食者监测到了这辆车,但管理员以为它是来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就不见踪影了。现代化的侦察技术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但再高明的机器也会被愚弄。这个劫持小分队并不知道在头顶上方有一架掠食者,但他们聪明地选择了上午,而不是夜半时分来实施劫持,愚弄了苏格兰埃泽尔的那些管理员们。 足足过了三天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的人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发送“活着的信号”。简言之,他消失了。他们正在监视着一座空房子。他们根本不知道来过的面包车是哪一辆把他带走的。 事实上,那辆面包车并没开太远。哈伊马角港城的腹地后面是荒凉的岩石丛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杰拜尔角的山区。在这里,除了山羊和蝾螈,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他们劫持的人质可能正被人监视着,所以劫匪们绝不冒风险。沙漠里有几条土路通往山里,他们驶上了其中一条。在车厢后部,马丁感觉到汽车离开沥青路面,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有尾随的车辆,它肯定会被发觉。即使保持远距离,不能被直接看到,在沙漠上行驶扬起来的沙尘也会暴露它的行踪。如果是直升机在跟踪监视,那就更明显了。 面包车在山里的土路上行驶了五英里之后停住了。劫匪中的头目,也就是那个拿手枪的人,举起一副高倍望远镜审视他们身后老城区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后面没有尾巴。 他满意之后,让面包车掉头从山丘里驶了出来。真正目的地是城区郊外一栋有围墙、带院子的别墅。面包车驶进围墙后,大门重新上锁,车尾对向一扇洞开的房门。马丁被推搡着下了车,走向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 他的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只冷冰冰的金属铐子。他知道,还会有一条链子拴在墙上的螺栓上,无法挣脱。面罩被摘下后,他发现劫持者们还蒙着面。他们向后退去,“哐当”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他听到插销插上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室,只是底楼的一个经过加固的房间。窗户被砌上砖头封住了,虽然马丁看不到,但在外墙又画上了一扇窗户,这样,拿着望远镜在围墙对面窥视的人就会被蒙骗过去了。 对于在特空团经历过反审讯培训的马丁来说,这种待遇算舒服的了。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灯泡,外面由一层金属丝网保护着,以防被砸破。灯光是暗了一点,但也够了。 房内有一张行军床,拴在他手上的铁链长度正好够他在床上躺下来睡觉。还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个便池,都在不同方向上,但都够得着。 铁链的长度让他正好不能抵达门边,劫匪们通过这扇门给他送水和食物。门上还有一个窥视孔,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当初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情报专家曾长时间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马丁要不要在身上安装追踪仪? 现代化的发射器已经微小到能够植入皮下,而且不用割开表皮。它的体积只有大头针那么大。它们由血液提供热量,无须动力源。但它们的发射距离是有限的。更糟的是,如果使用超级敏感的探测器就能发现它们。 “这些人肯定不是笨蛋。”菲利普强调说。中情局反恐中心的同事也表示赞同。 “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麦克唐纳说,“他们掌握高新技术的程度是惊人的,尤其是计算机方面。” 大家一致认为,万一敌人用仪器探测马丁从而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设施,那么他会立刻被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最后,大家决定不在马丁身上安装追踪仪或发射器。 一个小时后,绑匪们又来到马丁身边,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细,很彻底。先是衣物,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衣物被拿到另一个房间去检查。 他们没有进行喉咙和肛门的搜查。这些工作由扫描仪来完成。仪器探测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检测仪发出嘀嘀声,就说明发现了非身体组织的物质。只有在检测口腔时,仪器“嘀嘀”地叫了起来。他们让他张大嘴巴,检查了每一颗镶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归还了他的衣物,准备离开。 “我把我的《古兰经》留在了招待所里,”囚犯说,“我没有手表和蒲席,可我知道现在应该是祈祷的时间。” 那个头目通过窥视孔盯着马丁。他什么也没说,但两分钟以后他拿来了《古兰经》和蒲席。马丁严肃地向他致谢。 食物和水定时送进来。每次有人端盘子进来,都先挥舞着一把手枪把他逼退到后面,然后再把食物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清洗便池的时候也是这样。 三天后,对他的审讯开始了,这次他被戴上了面罩,以免他看到窗外,然后他被引领着走过了两条通道。当面罩被摘去时,他吃了一惊。他面前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张雕花的餐桌后面,活像一位雇主在面试一名求职者。这人年轻、优雅、文明,具有大都市派头,没戴面具,说一口纯正的海湾阿拉伯语。 “我认为戴面罩毫无意义,”他说,“使用假名也一样。呃,我叫哈塔卜博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确实是你自己所声称的那个人,那么我们欢迎你加入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是不会背叛我们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恐怕你会被立即处死。伊兹玛特?汗先生,你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阿富汗人吗?” “他们将会集中关注两个问题,”当初在福布斯城堡讨论时,戈登?菲利普曾警告过他,“你真的是伊兹玛特?汗吗——参加过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的那个伊兹玛特?汗?在关塔那摩湾的五年时间是不是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丁回望着这个微笑着的阿拉伯人。他回想起塔米安?戈弗雷的警告:“别担心那些留着大胡子、尖声叫嚷的人;要留意那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抽烟喝酒、与女人相伴的人,能混同于我们中间的人,全盘西化的人,人类的变色龙,满腔仇恨而又深藏不露的人。这种人,绝对致命。这有一个词语……‘塔克菲尔’。” “阿富汗人有许多,”他说,“谁称我是‘那个阿富汗人’?” “哦,你的消息已经闭塞五年了。在卡拉伊贾吉监狱事件之后,外面对你有许多传闻。你不认识我,可我对你却很了解。我们的一些人已从关塔那摩湾被释放了。他们对你评价很高。他们说你从来没有招供。这是真的吗?” “他们问了我自己的情况。这个我告诉了他们。” “但你从来没有谴责过别人,也没有说出任何名字。其他人是这么说你的。” “他们杀害了我全家。当时我的大部分已经死了。你能怎样惩罚一个死人呢?” “回答得好,朋友。那么,我们谈谈关塔那摩湾。跟我说说那里的情况。” 关于阿富汗人在古巴半岛上那个监狱里的事,马丁已经被反反复复地灌输过多遍了。他们于二○○二年一月十四日抵达,又饥又渴,浑身尘土,臭气熏天,戴着面罩和镣铐。之后胡子和头发被剃去,穿上了橙色的连身囚服,套着面罩踉踉跄跄地走路…… 哈塔卜博士做了大量笔记,用一支老式的自来水笔写在黄色的记事本上。有一长串问题,现在他都知道了答案。他停了下来,向他的囚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下午晚些时候,他拿来了一张照片。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你见过他吗?” 马丁摇摇头。照片上那张脸是杰弗里?米勒将军,他是监狱长里克?巴库斯将军的继任者。巴库斯将军曾旁听过审讯,但将相关事宜向中情局情报小组作介绍的是米勒将军。 “对,”哈塔卜说,“根据我们释放出来的朋友的说法,他见过你,但你因为不予合作所以总要戴着头罩。那么,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 他们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最后那个阿拉伯人站了起来。 “我要去做大量的核对工作,”他说,“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我们过几天再继续。否则的话,恐怕我将不得不向我的部下苏莱曼下达适当的指令。” 马丁返回了囚室。哈塔卜博士迅速向警卫班下达了指示,然后就离开了。他驾着一辆普通的租赁汽车,回到哈伊马角城区俯瞰沙克尔深水港的希尔顿酒店。他在酒店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他身穿一套裁剪非常合身的热带地区常见的奶油色西服,在迪拜国际机场英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他的英语流利得无懈可击。 事实上,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出生在科威特,是一位资深银行职员的儿子。在海湾地区,这意味着他家境富裕,享有特权。一九八九年,他父亲升任科威特银行伦敦分行副经理,于是他们举家迁往英国,从而避开了一九九○年伊拉克入侵祖国的战祸。 当时,阿里?阿齐兹已经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了。他十五岁时进入一所英国学校学习,三年后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和优异的成绩毕业。当父亲举家迁回科威特时,他选择留在英国,考入拉夫伯勒理工学院。四年后他获得化学工程专业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伦敦,他开始经常去一座清真寺,那个清真寺是一个仇视西方、挑动反叛的布道者主持的,他成为了那种媒体所称的“激进分子”。二十一岁的他已被彻底洗脑,成了一名“基地”组织的狂热支持者。 一位“聪明的伯乐”建议他去巴基斯坦看看,他接受了建议,穿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在“基地”组织的恐怖训练营待了六个月。组织认定他适合“卧底”,应该在英国过低调的生活,绝不能引起当局的注意。 回到伦敦后,他按他们的要求做了。他向科威特使馆报告说丢失了护照,申领了一本新的,上面没有可疑的巴基斯坦出入境印章。如果任何人问起来,他会说去过海湾地区探访亲友,但从来没去过巴基斯坦附近,更不用说阿富汗了。一九九九年,他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谋得了一个讲师的职位。两年后,美英联军入侵了阿富汗。 起初几个星期,他一直坐立不安,唯恐他去过恐怖训练营的蛛丝马迹被发现,但“基地”组织的人事部长阿布?祖拜德把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哈塔卜去过那里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所以他一直没被外界发觉,并升任为“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哈塔卜博士飞往伦敦的班机起飞时,在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北部文莱苏丹国,爪哇星辰号货轮正缓慢地离开泊位,向公海驶去。 它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西海岸的弗里曼特尔港,挪威籍船长克努特?赫尔曼完全想不到这次航程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他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但不是因为有浅滩、激流、礁石、风暴或海啸。这一带的危险是猖獗的海盗活动。 从西边的马六甲海峡到东边的苏拉威西海,每年都会发生五百余起海盗袭击商船事件和一百起劫持船员事件。有时船东支付赎金后,船员会得以释放。但也有时,船上人员全部被杀,尸骨无存。货物通常会被劫走在黑市上出售。 赫尔曼船长却怀着轻松的心情驾船去弗里曼特尔,因为他深信他载运的货物对海盗来说是没有用处的。但他想错了。 第一段航程是北行的,与他最终目的地背道而驰。他用了六个小时,经过摇摇欲坠的古达城,来到了沙巴和加里曼丹岛的最北端,由此转向东南进入苏禄群岛。 他计划取道塔威塔威岛与和乐岛之间的深水航道,避开珊瑚礁和丛林岛屿。进入苏禄群岛南部后,就可以一直南下穿越苏拉威西海,最终抵达澳大利亚。 在文莱,监视他的人看到他起锚后,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如果截听这个电话,会发现只不过是在说一位患病的叔叔再过十二天就可以出院了。其实这意味着十二个小时后实施拦截。 这个电话打到了和乐岛上的一个小港湾,接听的人是伦敦航运经纪人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的新客户——楠榜先生,他再也不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那位商人了。 在热带地区夜幕的掩护下,楠榜指挥着十二名冷血杀手开始行动。这些杀手的报酬很高,所以他们很听话。除了刑事罪犯,他们同时也是穆斯林极端分子。菲律宾南方,阿布沙耶夫的反政府武装的最后一个半岛根据地与苏禄海仅相隔几英里。他们不但宗教上走极端路线,而且还充当赏金杀手。而为楠榜先生工作能使他们兼顾这两个目的。 黎明时分,他们的两艘快艇驶抵两个岛屿之间的预定位置,等待着。一小时后,爪哇星辰从苏禄海进入苏拉威西海,逼近了他们。拿下它是小菜一碟,这些匪徒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赫尔曼船长夜间一直在亲自指挥驾驶,当太平洋的黎明在左舷出现时,他把驾船的工作交给了印度尼西亚大副,到下面的舱室去了。十名船员都睡在首楼的舱房里。 印尼籍大副先是看到两艘快艇一左一右从船尾追了上来。几个皮肤黝黑、赤着双脚、身手敏捷的人轻松地从快艇攀上了甲板,朝着船上建筑和他站立的驾驶台跑过来。他刚刚按下紧急情况按钮通知船长,那些人就已经从驾驶台的侧门冲了进来。一把尖刀横在大副的咽喉部位,一个声音尖叫着:“船长,船长……” 其实没这个必要了。疲惫的克努特?赫尔曼船长正走上来察看。他和握着一支微型冲锋枪的楠榜先生同时走上了驾驶台。挪威船长明白最好不要反抗。这些海盗会与澳大利亚的船舶公司总部谈妥赎金数额的。 “赫尔曼船长……” 这家伙还知道他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问问你的大副,他在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是否发射过无线电信号?” 没有必要问。楠榜说的是英语。对挪威船长和他的印尼大副来说,英语是他们的工作语言。大副尖叫着说,他根本就没去碰过无线电报机的按钮。 “好极了。”楠榜说,接着就用当地的方言发出了一连串命令。赫尔曼船长一个词也不懂。不过,当匪徒把大副的脑袋往后一扳,一刀切开了喉咙时,他就全明白了。大副抽搐了几下就死了。赫尔曼船长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年,从来没有晕过船,但现在他倚靠在舵轮上把胃里的一切都呕吐空了。 “这两摊污物需要清洗,”楠榜说,“从现在起,船长,如果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那么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名船员受到这样的‘款待’。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挪威船长被押进驾驶台后面小小的无线电报务室,调到十六频道国际求救频率。楠榜取出了一张纸。 “你不能用平静的语调读,船长。我按下‘发射’按钮并点头以后,你要用惊恐的语调喊出这条信息。不然的话,你的人就得死,一个接一个。准备好了吗?” 赫尔曼船长点点头。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已经用不着他假装扮演了。 “求救、求救、求救,爪哇星辰、爪哇星辰……机舱火灾,无法自救……我的位置……” 他一读出来就知道这个位置是错的,这是往南方一百海里左右的苏拉威西海域。但他不想争论。楠榜关掉无线电发报机,用枪口顶着挪威人,将他带回驾驶台。 有两名水手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奋力擦洗血迹和呕吐物。船长能看到另八名船员惊恐万状地一字排开站在舱口盖上,六名匪徒正在监视着他们。 另外两个匪徒留守在船桥上,剩下的四个把救生筏、救生带和两件充气救生衣扯了下来,扔进了一艘快艇里——就是船体中部、带备用油箱的快艇。 一切就绪后,四人驾着那艘快艇离开爪哇星辰的船舷,朝南方疾驶而去。在平静的热带海面上,如果以十五节的航速,七小时内他们就能向南行驶一百海里,再有十小时,即可返回他们的海盗小港湾。 “改变航向,船长。”楠榜说。虽然他的语调十分温和,但他那双射向挪威人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刻骨的仇恨。 爪哇星辰号掉头驶往东北方向,离开苏禄群岛的众多岛屿,穿过国际分界线进入菲律宾领海。 棉兰老岛的南方省份三宝颜,有一部分地区是菲律宾政府军不敢涉足的。这里是阿布沙耶夫[23]的地盘,他们能在这里安全地招兵买马,组织训练并享用战利品。爪哇星辰号货船上的货物虽然不能在市场上出售,但仍然是战利品。楠榜用当地话与海盗的头目商量了一下。那人指点着前方一个浅水海湾的入口,两边是茂密的丛林。 楠榜刚刚问的是:“你们的人能把这艘船开到那里去吗?”海盗头子点点头。楠榜向围着海员的那伙人下达了命令。那些人迫不及待地把船员们赶到栏杆旁,然后开枪了。水手们尖叫着翻落进温暖的海水里。在水下的某处,鲨鱼循着血腥味游了过来。 赫尔曼船长大吃一惊,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滚着从船桥的侧翼落进了海里。半小时后,在一艘几周前偷来的小拖轮的拖带下,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爪哇星辰号货船靠上了结实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丛林将这艘货轮密实地遮掩起来。同样遮掩着的,还有两座长长的、低矮的白铁皮顶车间,里面放着钢板、切割机、电焊机、发电机和油漆。 爪哇星辰号轮船通过十六频道发出的绝望求救信号被十几艘船舶接收到了。离它所给出的位置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载运着新鲜易腐的水果横跨太平洋去美国。在芬兰船长拉科纳的指挥下,该船立即掉头驶往出事地点。在那里,他发现海面上漂着救生筏,就是那种遇水自动打开的充气筏垫。他绕了一圈,又发现了救生带和两件救生衣,全都标有爪哇星辰轮船字样。拉科纳船长尊重《海商法》,于是他降低船速,放下船载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内的情况。里面都是空的。于是他只得下令将其沉入海中。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再滞留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心情沉重地用无线电报告说,爪哇星辰轮已经沉没,船员全体遇难。在遥远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收到了这条消息。于是在英国伊普斯威奇,劳埃德商船名册上注销了这艘船。在这个世界上,爪哇星辰轮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四部 旅 程 12 事实上,哈塔卜博士离开了一周时间。马丁一直待在那间囚室里,与一本《古兰经》相伴。他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备受尊敬的、记住全部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诗文的《古兰经》专家之一了。不过,多年的特种部队生涯,使他具备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保持长时间静坐,耐得住寂寞和单调,不会烦躁不安。 就这样,他继续自学,调整心态,让自己在单独囚禁的状况下不致发疯。 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缓解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紧张的气氛。他们已经弄丢了跟踪对象,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和秘情局中东处史蒂夫?希尔处长不停询问,压力越来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执行双重任务:俯瞰整个哈伊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现;另外监视珍珠号帆船,一旦它在海湾出现、停靠阿联酋地区就随时报告情况。 哈塔卜博士核实了关塔那摩湾方方面面的情况之后回来了。这工作并不容易,在询问从那里释放的其他犯人时,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更困难的是,伊兹玛特?汗由于不肯合作一直被单独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承认他学会了一些零星的英语,是在没完没了的审讯期间,他倾听中情局审讯官和普什图语译员的翻译时学到的。 哈塔卜博士能够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囚徒没出过一次错。从阿富汗方面获知的零星信息表明,巴格拉姆与波尔-伊-查基监狱之间的劫囚车事件是真实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插曲是设在英国使馆下的秘情局情报站那聪明能干的站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尤素夫准将事发后对此大发雷霆,另外现在已经恢复活动的塔利班情报人员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就是这么回答“基地”组织的问询的。 “让我们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区的时期吧,”审讯恢复后,哈塔卜提议说,“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知道,尽管面前这人的确是个冒牌货,但却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区。这个科威特人在恐怖训练营只逗留了六个月,他接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图山民。 哈塔卜仔细地做着笔记,甚至把马洛柯村果园里各种水果的名字也记了下来。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着,一页接一页地做着记录。 在恢复审讯的第三天,马丁讲到了导致伊兹玛特?汗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美国的“战斧”巡航导弹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场惨剧,”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着说,“不过也很奇怪,你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能证明你是那个阿富汗人。这是一个巧合,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不喜欢巧合。那次事件对你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在关塔那摩湾期间,伊兹玛特?汗拒绝谈论他为什么如此憎恨美国人。其他几个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中的幸存者,后来也一起被关押到关塔那摩D营的士兵提供了一些信息,才补上了这块空白。在塔利班部队里,伊兹玛特?汗早已成了一个英雄,他勇敢无畏的故事在军营里四处流传。其他犯人给监狱审讯官讲了这个全家遇难的惨剧。 哈塔卜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囚徒。他仍有所保留,但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伊兹玛特?汗;现在,他的疑点在于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已被美国人“收买”了? “你已经宣布了一场个人的战争?你自己的圣战?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你具体做了些什么?” “我与北方联盟作战,他们是美国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说。 “秋天美国人就进驻阿富汗了。”马丁说。 “没错。那么你为阿富汗而战……但失败了。现在你希望为真主而战。” 马丁点点头。“正如酋长的预言。”他说。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张留着一把黑胡子的脸,足足盯了半分钟之久,他的嘴巴半张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他开口了,犹如轻声耳语:“你……真的见过酋长?” 当初在训练营时,哈塔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只有一次,他看到一辆车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从身旁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而他愿意一刀割破自己的左腕换来一次与酋长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能交谈了,因为他对酋长的崇敬超过世间一切。 马丁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哈塔卜恢复了镇静。 “这一段,你从头开始讲,精确地描述一下来龙去脉。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马丁讲出来了。他讲了他是如何从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出来,作为一名小战士参加了他父亲的义勇军。也讲了他怎样与别人一起巡逻,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敌情,而那里只有一丛岩石可供隐蔽。 他没有提那个英国军官、“吹管”导弹,也没有提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被击落的情况。他只讲述了震耳欲聋的机枪射击声,周围弹片横飞,岩石火星四溅,直至“雌鹿”最终弹药告罄,飞走了。 他也叙述了他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锤子敲了一下的感觉,然后,战友背着他穿过山谷,终于他们遇见了一个牵着骡子的人,于是让骡子驮上了他。 他还描述了被驮到了贾基的洞穴里,被交托给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的情景。 “可是酋长呢?跟我说说酋长吧。”哈塔卜催促说。于是马丁继续讲。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记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他对我说:‘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 “后来呢?” “给我更换了腿上的纱布。” “酋长更换的?” “不,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是个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长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医生。是他率领埃及伊斯兰圣战战士与酋长会合,创建了“基地”组织。哈塔卜开始收拾纸笔。 “我不得不再次离开。我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得戴着镣铐。你见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个阿富汗人’,那么你将会光荣地加入我们。如果不是……” 马丁回到了囚室,科威特人离开了。这一次,哈塔卜没有直接返回伦敦。他去了希尔顿酒店,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认真地写了一天一夜。写完后,他用一部新买的“干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去了深水港湾。他的手机通话没有遭到截听,但就算有人截听,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特别意义。由于哈塔卜博士行事谨慎,从不出纰漏,所以他从未引起当局的怀疑。 他打的几个电话是安排与珍珠号船长费萨尔?本?萨利姆会面。珍珠号帆船现在停泊在迪拜港口,当天下午,哈塔卜博士驾着一辆廉价的租赁汽车去了迪拜,与那位老船长见面。本?萨利姆船长接过一封长长的私人信件,小心地藏在袍子里。在两万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盘旋侦察。 伊斯兰恐怖组织损失了许多高级指战员,这些人露马脚都是因为没搞明白,不论他们多小心,使用手机和卫星电话都会带来危险。西方的通讯截听、窃听和解码技术太先进了。 恐怖组织的另一个弱点是,他们会通过正常的银行系统转移资金。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开始使用“汉地”系统[24]。虽然经历过一些改变,这个方法几乎第一个哈里发时期就在使用了。“汉地”建立在绝对信任的理念上,律师们绝对会反对使用这种方法。但它能行得通,因为如果有任何洗钱者欺骗客户,那他会很快被挤出游戏,或者有更糟糕的下场。 付款人在甲地把现金交给“汉地”,收款人就能在乙地收到这笔等额的钱款,只是扣除给“汉地”的佣金。这位“汉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通常是亲戚,“汉地”会通知这个伙伴,指示他备妥现金,交给能证明身份的收款人。 有千百万穆斯林打工者通过这种方法给国内的家人汇款,他们既不用电脑又没有可供核查的记录,而且全都是现金交易,加上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实际上这种资金流动是无法截取或追踪的。 至于通讯方面的危险,解决办法是把恐怖活动的信息编成三位数编码,用电子邮件或手机短信发往全世界。收件人手头上有一本译码本,里头多达三百个这种数字组合,只有他能破译信息。这种方法可以用于简单的指令和警告。有时候,长篇的文本信息必须辗转半个地球。 西方人总是急急忙忙,东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让它花这么多时间吧。珍珠号帆船在当晚就开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达尔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骑摩托车从卡拉奇沿着海岸一路赶到那里。他接过那封信,骑车北上穿过巴基斯坦,到达了小小的但极端狂热的米拉穆沙镇。 一个深受信赖、可以进出南瓦济里斯坦高山地区的人,会在镇上一个指定的地点等他,于是这个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酋长的回复也以同样的路线传回来。这个过程花了十天时间。 不过哈塔卜博士并没有待在阿拉伯湾。他飞往开罗,然后继续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里,他面试挑选了四个北非人,他们将成为第二批船员的一部分。因为哈塔卜博士还没有受到监视,所以他的行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如同玩扑克游戏拿到了一手臭牌,韦文利先生长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只癞蛤蟆,肩头上顶着一只足球般的脑袋,脸上布满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爪哇星辰号沉没前两天,韦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组就已经抵达了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隐蔽港湾。他们是广东黑社会的人,所以护照和签证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他们直接登上了一艘货船,船长已经被买通了。就这样,他们到了和乐岛外海,从菲律宾小港湾里钻出来的两艘快艇从那里把他们接走了。 韦先生已经见过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还有作为推荐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当地头目,也已经看过了提供给他们十二个工作人员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他提出去察看一下车间。经过仔细视察,他清点了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数目,并对这里的设施表示满意。之后他审视了在英国利物浦港拍摄的那些照片。爪哇星辰号最终进入港湾时,他已经很清楚做些什么工作,于是着手做了起来。 船舶改装是他的专长,东南亚海域里航行的五十多艘用假名、假证书和假船型的货船,都是经韦先生之手改装的。他对雇主说,这次改装需要两周时间,但对方却给了三周时间,条件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延期。在这段时间里,爪哇星辰将摇身一变,成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个韦先生并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审视的那些照片里,船名已被刮去了。韦先生并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证书,他关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号有几个部分要切割开,还有些部分要去掉。还要做出一些焊接钢板的特点。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制作六个长长的海运集装箱,成三对排放在从船桥到首尖舱的甲板上。 从外表看来它们是标准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德国赫伯罗特航运公司的标志。然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装箱。即使站在几英尺外检查,它们都能以假乱真,但它们里面没有内层箱壁;从里面可以打通成一条长廊,顶部装上铰链就可以开合。从驾驶台下面的横舱壁上会开一道门通向里面,除非知道暗闩的位置,否则外人根本无法发觉这扇门。 韦先生和工人们不需要做油漆工作。这活儿会由菲律宾的恐怖分子干,新的船名也会在他们离开之后才会漆上去。 韦先生把乙炔切割机点上火的那天,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经过苏伊士运河。 回到那座别墅时,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镣铐,并邀请他共进午餐。博士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与酋长本人取得了联系。”他得意地低声说。显然,他感到万分荣幸。回复不是书面的,而是酋长口述给一位信使,信使要用心记住。在“基地”组织的高层,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带到了阿拉伯湾,当珍珠号帆船靠岸停泊时,他把这条信息逐字逐句告诉了哈塔卜博士。 “还有最后一个手续,”哈塔卜说,“请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吗?” 马丁照办了。他不知道哈塔卜是什么专业的,只知道他有博士学位,但愿不是医学博士。科威特人仔细察看了这块皱巴巴的伤疤。伤疤就在别人告诉他的那个部位,上面缝过六针,十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他所崇敬的人施行的外科手术。 “谢谢你,朋友。酋长本人向你转达他的问候。真是不胜荣幸。他和大夫都还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勇士和说过的那些话。 “他已经授权给我,让你加入一次重大行动,这次行动将使恶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击。在这次打击面前,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座的毁灭会显得无足轻重。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真主安排,现在你的愿望已被接受了。你将会光荣牺牲,成为一名真正的烈士。从现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丰功伟绩将会被千古传诵。” 哈塔卜博士损失了三周时间,现在有些着急了。整个海湾地区的“基地”组织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一位理发师来把马丁乱糟糟的头发理成了一个西式发型。理发师还想给他刮掉胡子,马丁表示反对。作为穆斯林和一个阿富汗人,他要留着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马丁可以在下巴处修出一块整齐的三角形胡须,但不能太长。 哈塔卜的副手苏莱曼给阿富汗人拍了几张正面照,二十四小时后拿来了一本完美的护照,该护照显示其持有人是亲西方的巴林苏丹国的一位水利工程师。 裁缝也过来了,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后拿来了鞋子、袜子、衬衣、领带和一套深灰色西服,用一只小背包装着。 这支小小的旅行队伍准备第二天出发。阿布扎比人苏莱曼将一路伴随阿富汗人。另两个保镖是在当地招募的,属于“肌肉发达”型,用完随时可以舍弃。那座别墅已经完成了使命,将被彻底清洗,人员也会全部撤空。 在准备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转向了马丁。 “我嫉妒你,阿富汗人,你想象不出我多羡慕你。你曾经为真主战斗,为他流血,为他而受尽了异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你将为他而牺牲。我真希望能与你在一起。” 他以英国人的方式伸出右手,然后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阿拉伯人,于是他拥抱了阿富汗人。在门口,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你将在我之前先进天堂,阿富汗人。在那里给我留一个位置,朋友。” 博士走了。他总是把那辆租赁的汽车停在几百码外,而且要绕过两个街角。在别墅的大门外,他与往常一样蹲下来系了系鞋带,抬头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况。路上没什么异常,只有两百码开外一个年轻女孩在试图发动一辆轻骑摩托车。女孩是当地人,戴着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半张脸。不过,女人开摩托车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转身走向他的汽车。那个姑娘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震响中,她俯身对着前挡泥板上方车篮里的一件东西说了一句话。她那简单扼要的英语表达是从英国切尔特纳姆女子学院里学的。 “猫鼬一号出动了。”她说。 英国诗人吉卜林所说的“大博弈”也好,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顿描述的“映像的荒野”也罢,任何卷入其中、尝过个中滋味的人都会同意,最厉害的对手是“没想到的因素”。 隐蔽行动的夭折,可能因为有人叛变投敌,也可能因为对方高明的反间谍手段,但是更多的很可能是因为各种“没想到的因素”。它几乎直接导致“撬棍行动”提前结束。可笑的是,这一切全都因为在新的合作氛围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提供帮助。 在阿联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轮流盘旋的掠食者发回来的照片,从图姆莱特不断反馈到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同时也传送到了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通讯中心,但美国人还以为英国人是在进行一些日常的空中侦察活动。马丁曾要求,知道他进入敌人心脏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二个,现在这个人数依然是十个。这十个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联酋上空拍到了成群结队的阿拉伯人和非阿拉伯人,还有汽车、出租车、码头和房屋。由于数量过于庞大,不可能所有的人、车、船都进行核查。但珍珠号帆船和老船长已在监控之下了,所以这艘船靠岸期间任何上过船的人都要进行追踪。 可是上过船的人有几十个。珍珠号要装货卸货、添加燃油和供应品。那个阿曼籍水手一边擦洗舱面,一边热情地与过路人打着招呼。游客在旁边徘徊,想看看真正用传统柚木制成的用于航海贸易的帆船。当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轮看望船长。当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银丝草帽的年轻海湾阿拉伯人来与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交谈时,他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存着上千张被怀疑是“基地”组织成员或同情者的面部照片。掠食者发回来的图像都跟图片库里的照片作了对比。哈塔卜博士的脸没有引发红色警示,因为他尚未被美英情报机构列入怀疑对象。所以埃泽尔错过了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位访问珍珠号帆船的身材优雅的阿拉伯年轻人也没有引起坦帕的美国人的注意,但军方为摆出合作的姿态,还是把这些图像发送给了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和华盛顿的国家侦察办公室。美国国家安全局又转发给了他们的英国伙伴——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后者作了仔细的审视,还是错过了哈塔卜。他们又把图像转给了反间谍机构——英国保安局,又称军情五局。 从议会大厦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远,就是在泰晤士大楼里办公的军情五局。一位急于干出点成绩来的见习生,正在浩瀚的“面容辨识数据库”中苦苦寻找所有登上过珍珠号帆船的客人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认还依靠具有这方面天赋的情报人员,他们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依次照看抓拍的照片,试图解答两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的?这常常是一项孤独的艰苦的工作,一个专业分析员有时候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产生一种第六感,回忆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鸡尾酒会上出现过,因此推定他是克格勃。 后来有了电脑,开发出了软件,可以把人类的脸分解为六百个微小的比对单元,并储存这些单元。这种软件似乎意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脸都可以被分解成各种尺寸:眼睛的间距、鼻子的宽度、眉毛的距离、嘴唇的尺寸都可以准确到微米,还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欢耳朵。每个人耳朵的褶皱、纹路、曲面、折弯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们就像指纹。即使同一个脑袋的左右耳朵也不尽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对此不太重视,但一位技术娴熟的面部观察员能区分出两个耳朵的差异。 与埃泽尔空军基地所储存的一千张面孔相比,电脑软件的记忆库要大多了。这个数据库里,那些表面上没有政治主张、但只要价钱合适也会为恐怖分子效劳的罪犯信息也储存进来了。这里头有几万张示威游行者的脸。每次游行的抗议者高举标语、喊着口号在大街上走过,他们都会被隐藏的照相机拍摄下来。而且不局限于英国人。简言之,这个数据库拥有全世界几百万个人的脸。 与珍珠号船长交谈的那张脸被电脑分解了,确定了这张脸的六百个比对单元,并开始跟数据库里的脸作比对。这个软件甚至还能针对脸部毛发的变化而作调整。 虽然电脑的运行速度很快,但还是整整运行了一个小时。最后它找到了他。 这张脸的主人在九一一事件刚刚发生之后曾出现在一座清真寺外面,为台上的演讲热烈欢呼。情报部门现已掌握了当时那个演讲人的情况,他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狂热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达,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面对的人群,都是支持圣战的极端主义者。 军情五局的见习生把这个人的面部照片从文档中提取出来,去找领导汇报。由此,这张照片转到了令人敬畏的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那里。她下命令对此人实施追踪调查。至此,谁也不知道那位见习生找到的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追查又花了一些时间,查获的结果是:这个人叫阿里?阿齐兹?哈塔卜,经过正式学习途径获得了博士学位,已经高度融入了英国社会,现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任教。 根据当局所掌握的情况,他要么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长期卧底人员,要么是一个在学生时期与极端主义沾了边的傻瓜。如果把属于后者的公民全抓起来,这个人数将会超过警察。 自从那年在清真寺外面露面后,表面上他再也没接近过极端分子。但如果他只是同情极端主义的一个愚蠢年轻人,他是不应该去阿布扎比港口的珍珠号与船长交谈的……所以,他属于第一类,即“基地”组织的一名卧底,除非另有证据。 进一步的秘密核查显示,他已经回到了英国,继续他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现在的问题是:逮捕他还是监视他?不过,一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航拍照片不能证明他有罪。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学者实施监视,虽然成本较高。 一个星期后,这个难题解决了,因为哈塔卜博士买了一张返回阿拉伯湾的机票。现在要“特别侦察团”上场了。 多年来,英国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察部队,名字叫第十四情报连,简称特遣队。这是一支特别隐蔽的部队。与特空团和海勤团不同,它的特长不是骁勇善战,而是极为隐秘、技巧高超地进行窃听、偷拍和盯梢。特遣队在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很有一套。 在好几个案子里,都是特遣队提供情报,再由特空团去设下埋伏把一个恐怖团伙一网打尽。特遣队与野战部队不同,它有相当数量的女兵。女兵们盯梢一般不会引起警惕和恐惧,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令人叹服。 二○○五年,英国政府决定将特遣队扩编、升级成“特别侦察团”。在特侦团成立的阅兵式上,每个人,包括指挥这支部队的将军,都被拍了照,但只许拍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总部依然是个秘密,特空团和海勤团已经够神秘的了,相比之下特侦团简直是隐身的。因此这次军情五局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请上级派遣特侦团,她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当哈塔卜博士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迪拜的客机时,机上有六名特侦团的侦察员分散、混杂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有一位年轻的会计师,就坐在那个科威特人后面。 因为这只是一次跟踪行动,他们可以要求阿联酋特种部队提供配合。炸毁纽约世贸中心的恐怖分子马尔万?谢赫来自阿联酋,阿联酋已经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极为敏感了,白宫扬言要对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实施轰炸后,他们就更为重视了。重中之重是迪拜——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 于是,特侦团降落后,接应人员已经备好了租赁的两辆汽车和两辆轻便摩托车,以防哈塔卜博士被汽车接走。特侦团队员注意到他只携带了随身行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博士去租了一辆小型日本轿车,这使得他们有时间做好准备。 特侦团先是尾随着博士从机场来到迪拜的那个海湾,珍珠号帆船从瓜达尔返回后还是停泊在那里。这一次,博士没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码开外的汽车旁等着,直至本?萨利姆船长看到他。 几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珍珠号甲板下钻出来,穿过人群,在这个科威特人耳边耳语了一番,传达了瓦济里斯坦山区的人发回来的答复。哈塔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他驾车沿着通往海岸的拥挤道路行驶,穿越阿治曼和乌姆盖万,到了哈伊马角。他开到希尔顿酒店,登记后就去房间里换衣服了。他还真是考虑周到,这么一来,特侦团盯梢小组的三名年轻女兵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女洗手间里换上长袍,裹住全身,又返回车上。 哈塔卜博士身着白色长袍再次出现,驾车离开酒店去了城里。他使了几个惯用花招甩掉万一跟着的“尾巴”,但没有成功。阿拉伯湾到处都是摩托车,男女老少都骑,而且人们的衣服都很相似,骑手们很难分出彼此。而且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以来,盯梢组已经详细查阅了七个酋长国的所有道路图,记住了每一条公路。就这样,他们一路跟踪他到了那座别墅。 特侦团的人此前还存有一丝怀疑,觉得他也许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那套甩尾巴的伎俩让他彻底暴露了。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他没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特侦团的女侦察员们尾随他返回了希尔顿。三名男侦察员留下来,在对面山头上找了一个能俯瞰别墅的位置,开始了整夜监守。但别墅没人进出。 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有客人来了。盯梢员们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是拿新护照和衣物来的。不过他们的汽车牌照被记了下来,稍后会被跟踪、逮捕。第三个人是理发师,后来也被跟踪了。 第二天快结束时,哈塔卜最后一次露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女侦察员凯蒂?塞克斯顿假装在路边发动摩托车,向她的同事发出警告:目标出动了。 这位科威特学者在希尔顿酒店房间里说的话暴露了他的计划,因为他不在时房间已经安上了窃听器。他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从迪拜飞往伦敦的航班机票。特侦团又一路跟着他回到伯明翰的家中,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至此,军情五局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次漂亮的行动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了英国情报界的四个人,其中包括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 掠食者接到命令,在哈伊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重新对那座别墅实施监控。这时候在伦敦是正午,在海湾是下午。这只“大鸟”看到清洁工进去了。这时,有一拨人突然袭击了这栋别墅。 他们是阿联酋特种部队的一个追捕队,指挥官是前英国军官戴夫?德福雷斯特。要阻止他们肯定是来不及了,结果只能让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驻迪拜情报站长立即赶了过去。随即他们放出风声,说这次袭击只是因为跟别墅主人有积怨的邻居举报。 两个清洁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一个家政服务机构,工钱预付了,钥匙也事先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打扫完,地上有一堆黑色的毛发,显然有头发有胡子,能从质地上看出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住过人。 据邻居说,来过一辆门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但谁也没记住车牌号码。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这辆车,已遭遗弃,据查是被偷的,但为时已晚,没什么用了。 那位裁缝和理发师倒是一大收获,他们马上就招认了。通过他们的描述获知,别墅里一共有过五个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苏莱曼的模样当时就根据照片确认了,因为他在当地嫌疑分子的名单上。两人也描述了两个保镖,但没能对上号。 房子里的第五个人,引起了能说一口流利阿拉伯语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视。秘情局情报站长随后也加入了审讯。裁缝和理发师都是来自阿治曼的海湾阿拉伯人,只是普通的手艺人。 当时讯问他们的人对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们只是做了一个详细的笔录,交到伦敦去了。谁也不知道护照的事,因为那全是苏莱曼自己制作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伦敦会对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留着一脸大胡子的这个大个子这么大惊小怪的。他们所能报告的是,他现在已经把须发剃得干干净净,而且很可能穿上了两件套深色马海毛西服。 然而,理发师和裁缝讲述的最后一段内容,让史蒂夫?希尔、马雷克?古米尼和埃泽尔空军基地的团队兴奋起来。 那些海湾阿拉伯人是把那个人当作上宾对待的。显然,他正在做出发的准备——他并没有死在阿拉伯湾一座房子的地砖上。 在埃泽尔,迈克尔?麦克唐纳和戈登?菲利普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分享了这份喜悦。他们知道,他们派出的特工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被接受为一个真正的圣战战士。经过几周的担忧,他们现在获得了马丁依然活着的第二个信号。 但他们的特工是否找到了“黄貂鱼”计划的任何情报,或者整个行动的目标?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 实际上,即使他们和特工联系上也是徒劳的。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对计划一无所知。 而且谁也不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新加坡卸载捷豹轿车。 第四部 旅 程 13 虽然上路的这伙人并不知道,追捕队只落后他们几个小时,但他们一开始就碰上了好运气。 要是他们沿着分布着六个酋长国的海岸行进,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被抓住。但事实上他们朝东出发,翻过多山的峡谷地带,奔向面临阿曼湾的第七个酋长国——富查伊拉。 不久他们就离开最后一段沥青路面,驶入坑坑洼洼的土路,被伊比尔山区炽热的褐色山丘包围了。他们翻过山岭,沿着下坡路向小港口迪巴赫前进。 在同一条海岸线的南方,富查伊拉市警察局收到了迪拜发过来的通缉令和详细描述,于是在进城的山路上设置了路障检查岗。他们拦下了许多面包车,但这些车里都没有那四个恐怖分子。 迪巴赫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片白色的房屋,一座绿色圆顶的清真寺和一个小小的港口,供渔船和偶尔前来的西方游艇停泊。两个海湾之外,一艘铝合金小艇在等待着这四个人。小艇停在海滩上,硕大的船舷都露在水面外,船中部位的货舱里放置着几桶燃油。一共只有两名船员,都躲在岩丛中一棵骆驼刺的阴影中乘凉。 对那两个当地招募的保镖来说,他们的旅行就到这里了。他们要把那辆偷来的面包车开到山区里遗弃,然后他们将消失在马尔万?谢赫生活过的那个街区里。苏莱曼和阿富汗人的西服仍放在袋子里,以免被飞溅的海水打湿,几个人一起把这艘香烟走私船倒退着推到了齐腰深的海水中。 两名乘客和两名船员都上船以后,走私艇缓缓向前行驶,到了姆沙丹半岛的尖角。走私船要等夜间才会高速穿越海峡。 太阳西沉二十分钟后,掌舵的水手叮嘱乘客抓紧扶手,随后便加大了马力。走私船从阿拉伯最后一个岬角礁石丛生的水域里猛蹿出来,朝伊朗疾驰而去。在船尾强大的五百马力发动机的推动下,船首翘了起来,快艇开始贴着海面飞驰。马丁估测现在的航速差不多达到了五十节,碰到水面上的小波浪也像是硬锯开一块木头,水花劈头盖脸地喷溅到他们身上。这四个人刚才用头巾遮住脸挡住阳光照射,现在则用它来挡水了。 不到半个小时,伊朗海岸的第一批灯火就已经在左舷隐约出现了。走私船向着东方的瓜达尔和巴基斯坦飞驰。这是一个月前马丁乘坐那艘神秘的珍珠号帆船走过的航线,现在他正以十倍的速度返航。 面对瓜达尔的万家灯火,船员减慢航速,然后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如释重负。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那些油桶搬到船尾,给发动机加满了燃油。 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告诉过马丁,这些走私船能在一夜间从阿曼水域抵达瓜达尔,在黎明时带着新的货物返回。这一次,他们显然还要继续往前走,而且白天也要继续走。 拂晓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巴基斯坦海域,但紧贴着海岸,像是一艘在捕鱼的渔船,只不过鱼不会游得那么快。然而这里没有官方巡查的迹象,只有光秃秃的棕黄色海岸从左舷掠过。到中午时,马丁确定目的地肯定是卡拉奇。为什么是卡拉奇,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海上再次添加了燃油。当太阳在身后西沉时,他们在巴基斯坦最大的海港城市卡拉奇郊外一个礁石丛生的渔村上了岸。 也许苏莱曼本人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但肯定有人详细侦察过情况并向他进行了描述。马丁知道“基地”组织善于详细调查,不计时间和成本。这是“基地”组织为数不多的让他欣赏的地方之一。 这位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村里唯一的可供出租的汽车,并谈好了价钱。两个陌生人乘坐走私船非法上岸并没有引起惊奇。这里是俾路支斯坦地区,只有傻瓜才遵纪守法。 车里充斥着鱼腥味和人的体味,破发动机最高时速不到四十英里,路况也很糟糕。但他们还是找到了高速公路,抵达了卡拉奇机场,时间还有富余。 阿富汗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和笨手笨脚的样子。他只坐过两次飞机,两次都是乘坐美国的C-130大力神运输机,都是作为囚犯戴着镣铐。他没见过机票,不知道怎样办理登机手续,检查护照。苏莱曼带着一丝挖苦的微笑引领着他。 在熙熙攘攘的卡拉奇国际机场大厅里,海湾阿拉伯人找到了马来西亚航空公司售票柜台,买了两张去吉隆坡的经济舱单程票。他们俩需要详细填写签证申请表,这些都由苏莱曼办理了,用的是英语。他还用世界上最通用的货币——美元现金付了款。 这次航班的飞机是欧洲的“空中客车”A-330,飞行时间是六个小时。目的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机上提供了一顿早餐,于八点半降落了。马丁第二次把他那本新的巴林护照递了过去,想着不知道能不能过关。过关了,这份护照是完美的。 苏莱曼引领着马丁从国际到达区走到国内出发区,又买了两张单程机票。直到看到登机牌,马丁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拉布安岛。 他听说过拉布安,但只知道个大概。拉布安岛位于加里曼丹岛北海岸的外海,属于马来西亚。虽然当地的旅游宣传吹嘘它是一个热闹的岛屿,周围水域有美丽的珊瑚礁,但在西方的黑社会犯罪记录里,这地方的名声可是极其混乱的。 拉布安岛曾经是文莱苏丹国的一部分,与加里曼丹岛海岸只相隔二十英里。英国在一八四六年占领了它,除去“二战”时日本曾占领三年,在长达一百一十五年时间里它一直是英国殖民地。一九六三年英国去殖民化时,拉布安被交给了沙巴国,后于一九八四年并入马来西亚。 这个五十平方英里的椭圆形岛屿没有支柱产业,于是它就自己创建了一个。由于拉布安拥有国际金融中心、免税港口、方便旗船籍港和走私集团总部这些便利条件,它吸引了一批极为可疑的顾客。 马丁知道他正在飞入世界上最恶劣的劫持商船、偷窃货物、杀害船员等等罪恶勾当的中心。他需要与总部联系,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而且要快。 客机在古晋作了一次短暂停留,这是在加里曼丹岛上的第一站。但直航旅客不下飞机。 四十分钟后,飞机沿着跑道再次起飞,在海上绕了一个大弯,朝着东北方向的拉布安飞去。在飞机下方的海面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空载驶向亚庇,去装载青龙木。 飞机再次起飞后,空中小姐分发了入境登记卡。苏莱曼拿了两张,开始填写。马丁还是装作不懂书面英语,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点儿。他能听到周围旅客说的话。此外,虽然他和苏莱曼在吉隆坡机场换上了衬衣和西装,但他没有笔,也没有理由借一支。表面上他们是巴林的一位工程师和阿曼的一位会计师,来拉布安履行一个天然气项目的合同,苏莱曼在登记卡上就是这样填写的。 马丁说了声要去上洗手间。他站起身来,先走向有两个洗手间的后舱。其中一个空着,但他装作两个洗手间里面都有人,又转身朝前舱走。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波音737客机分成两个客舱,经济舱和商务舱,中间用一道帘子相隔。马丁需要这道帘子。 他走到商务舱洗手间门口,朝那位发放入境登记卡的女乘务员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了声抱歉,从她身后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新的登记卡和一支笔。洗手间门“咔嗒”一声打开了,他走了进去。时间不多,只能在登记卡背面潦草地写下一条简短的信息,然后折起来放进西装前兜里。他走出来归还了圆珠笔,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 苏莱曼知道这个阿富汗人已经获得了组织的信赖,但他一直像一个闭着壳的河蚌一样保持着沉默。或许他希望避免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而犯错误,或许是因为受过“基地”组织的多年训练,总之他的警惕性一刻也没有放松,即使在祈祷时也一样。 拉布安机场与卡拉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巧而整洁。马丁还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但他认为机场也许是最后一个可以把情报送出去的机会,他希望能有好运气。 时机稍纵即逝,但在集散大厅外面的人行道边,它还是降临了。苏莱曼记在心里的指示肯定是非常准确的。他已经带着马丁穿越了半个地球,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马丁无从知道这位海湾阿拉伯人加入“基地”组织已经十年了,参加过伊拉克和远东地区的行动,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亚的行动。他也无从知晓苏莱曼的专长是什么。 苏莱曼正在观察着进出港大厅的路,想找一辆出租车。正好有一辆朝他们开过来了。车内有人,但显然要在人行道边下车。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马丁立即听出了他们的英国口音。两人都身材高大,肌肉发达,都穿着咔叽布短裤和印花海滩衬衣。在烈日下和闷热的空气中,他们已是汗流浃背。其中一人取出马来西亚货币付车费给司机,另一人去后备箱拿行李。他们带着深海潜水装备包。看样子两人应该是为英国杂志《潜水运动》工作,已经在外海的礁石丛中潜游过了。 后备厢旁边那个人没法一下子拿四个大包——两个装着各自的衣物,另两个是各自的潜水装备。苏莱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丁就过去帮他把其中一只装备包提到了人行道上。就这样,那张折叠的入境登记卡塞进了装备包侧面的一个口袋里。 “谢谢,朋友。”潜水员说完就跟同伴走向出发柜台办理登机手续了,他们将会飞往吉隆坡,继而飞往伦敦。 苏莱曼用英语对马来司机作了指示,出租车载他们到了海港中心的一家船舶代理公司。在那里,终于有人来接待这两位长途旅客了。他自称是楠榜先生,带他们去了码头边一艘五十英尺长的游艇,就是用于垂钓的那种。几分钟后,他们就驶出了海港。 整个旅程漫长而疲惫,他们只在飞机上打了几个瞌睡。现在海浪的轻摇让人很舒服,而且经过拉布安桑拿般的蒸烤,清凉的海风也让人惬意。两位乘客都睡着了。掌舵的水手来自阿布沙耶夫的恐怖团伙,他熟悉航路——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西沉,热带地区的黑夜很快就会降临。游艇在夜幕下航行着,经过灯火辉煌的库达特,穿过巴拉巴克海峡,越过看不见的国境进入了菲律宾水域。 韦文利先生提前完成了船舶改装任务,现在已经在返回祖国的路上了。他简直归心似箭,但至少他已经坐上了一艘中国船,吃上了美味的中国菜,比那个海湾工地上海盗提供的食物可口多了。 至于他留下的是什么,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阿布沙耶夫的杀手们和那几个印尼狂热分子每天跪地五次做祈祷,韦文利与他们不同。他是三合会的一名蛇头,他没有什么可祈祷的。 事实上,他的成果是一艘精确到每一颗铆钉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的复制品,船型、吨位和尺寸都一模一样。他并不知道原先那艘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新船叫什么。他关心的是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安排好的从拉布安银行转来的大把钞票。 与韦文利先生不同,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船长麦肯德里克是祈祷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多。他生长在利物浦一个很有教养的爱尔兰天主教家庭,他在驾驶台的舵盘前安放了一尊圣母像,在自己舱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耶稣受难图。每次出航前,他总是祈祷航程平安,返航后,又感谢天主让他安全返回。 当沙巴的引航员引领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过暗礁,进入亚庇港的指定泊位时,他终于可以不用祈祷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再次用印花手帕擦拭了汗津津的头颈,谢过了引航员。他终于可以关上所有的门窗,打开空调休息了。空调,还有冰啤酒是他的最爱。压舱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排放。在码头的灯光照耀下,他能看到他的木材货物。如果装卸效率够高,次日晚上他就可以重新起锚了。 两位年轻的潜水员在吉隆坡转机,登上了英国航空公司赴伦敦的班机,他们在飞机上喝了很多啤酒,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航程大概要花十二个小时,但由于有七小时的时差,到达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时候正好是黎明。他们的两只旅行箱已经托运,但潜水装备则随身带着,放在他们头顶上方的行李厢内。 装备包里面有脚蹼、面具、橡胶潜水服、调节器和浮筒控制服,只有潜水刀拿出来放到旅行箱里托运了。其中一个装备包里有一张还没发现的马来西亚入境登记卡。 在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一个小海湾里,在船尾上方的泛光灯照耀下,一名熟练的油漆工正在为这艘系泊的船舶刷上船名的最后一个字母。货轮的桅杆上飘扬着一面英国的米字旗。船首的两侧和船尾都刷好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这个名字,船尾的船名下面还有船籍港——利物浦。最后油漆工走下梯子,灯光熄灭了,船舶改造全部完工。 拂晓,一艘假扮成垂钓船的游艇缓慢地驶进了海湾,带来了最后两名新船员,他们将驾驶着前“爪哇星辰”号、假冒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驶向最后的航程,也是他们人生的最后航程。 黎明,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开始装货,这时候空气还比较凉爽宜人。三个小时后,气温将恢复往常桑拿般的高度。码头上的起重机不是很现代化,但装卸工人经验丰富,他们用铁链拴住这些珍稀的木材,吊到船上,由船员接应,安置在货舱里。 在燠热的午后,就连当地的加里曼丹人也停工休息了。中午的四个小时,这个古老的木材输出港全部都尽可能在阴凉处歇息。春天的季风再过一个月才会来临,但这里空气湿度从来不会低于百分之九十,已经在向百分之百冲刺了。 麦肯德里克船长喜欢在海上航行。太阳西下时,货物装完了,盖板盖上了,不过引航员要第二天早上才会来把这艘货船引领到公海上。这意味着还要在蒸笼里度过一个晚上,麦肯德里克叹了一口气,回到甲板下面的空调舱房里去了。 早上六点半,当地的代理和引航员上了船,在最后的文件上都签上了字,离港手续全都完成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驶出港口,进入中国南海。 与之前的爪哇星辰号一样,它也转向东北绕过加里曼丹岛北角,然后南下进入苏禄群岛去爪哇岛。船长相信六集装箱的东方丝绸正在泗水港等待着他去装运。他根本不知道,泗水是没有任何丝绸的,从来没有。 游艇把三位乘客放到了海湾一座摇摇欲坠的码头上。楠榜先生带着苏莱曼和马丁来到了水面上一栋长长吊脚楼,这既是宿舍又充当食堂,就是这里面的人将出发去执行马丁知道的“黄貂鱼”行动、楠榜认为的“伊斯拉”旅程。还有些人——劫持爪哇星辰货船的人,留守在这座长房子里。 这伙人来自印度尼西亚各地,有些是“伊斯兰祈祷团”成员,也就是制造巴厘岛大爆炸的恐怖团伙,其他人来自印尼的各个岛屿,也有阿布沙耶夫非法武装的菲律宾人。他们说的话混杂着菲律宾的泰加洛语和爪哇的方言,偶尔还有几句阿拉伯语。 马丁逐个辨明了这些船员的身份和专长。 驾驶员、轮机员和无线电报务员都是印尼人。苏莱曼声称他的专长是摄影。在他最后牺牲前,他在这次行动中的工作是要用数码相机拍摄事件的高潮部分,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把整个过程发送到半岛电视台。 人群中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巴基斯坦人,但楠榜和他说话时用英语。男孩说自己是在英国出生长大的,父母是巴基斯坦人。他讲话带有英格兰北部地区的口音,应该是利兹或布雷德福一带。马丁猜不出这个小家伙是干什么工作的,或许是一名厨师。 除此之外就剩下了三个人:马丁,他是奥萨马?本?拉登介绍过来的;第二位是真正的化学工程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炸弹专家;还有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现在不在场。他们稍后才能见到他。 午时,当地的行动指挥员楠榜接到了一个卫星电话。电话的内容十分简短,还加了密,但很明确。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已经离开亚庇,将在日落时分经过塔威塔威群岛与和乐岛。前去截击它的快艇船员再等四个小时就可以出发。苏莱曼和马丁已经脱下西装,换上了提供给他们的休闲裤、当地的印花衬衣和凉鞋。他们被允许走下台阶,到海湾的浅水中去沐浴一番,然后做祈祷,吃米饭和鱼构成的晚餐。 马丁现在能做的只是观察、理解和等待。 两位潜水员很幸运。从客机上下来的大多数旅客是马来西亚人,要排长队走非英国公民通道,这样为数不多的几个英国人可以轻松地通过护照检查关口。由于他们的行李是第一批放上行李传送转道的,因此他们很快便拿到了背包,走向没有物品申报的绿色海关通道。 也许是他们那剃得光光的脑袋、下巴上的胡茬儿以及短袖花衬衣下露出来的肌肉发达的手臂,这一切都与英国三月春寒料峭的天气极不相符,一位海关官员把他们招呼到了行李检查凳旁边。 “请出示一下你们的护照好吗?” 这只是一个手续。他们的护照是真实无瑕的。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马来西亚。” “去干什么?” 其中一位年轻人指了指他的潜水装备包,那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因为装备包上印着一家著名深海潜水设备公司的标志。嘲弄海关官员是一个错误。那官员脸上不动声色。在漫长的生涯中他曾在来自远东的旅客中多次查获违禁烟酒和毒品。他朝其中一只潜水包做了一下手势。 包里没有其他物品,都是通常的潜水装备。当他拉上拉链时,手指碰到了侧边的口袋。从其中一个口袋里,他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卡片,看了一遍后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先生?” 这位潜水员十分困惑:“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几步之外,另一位海关官员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请你们待在这里别动。”第一个海关人员说,然后他走进一扇门。 海关大厅里安装那么多镜子并不是让那些爱虚荣的人整理他们的仪容的。这些镜子都是单面透光的,后面有国内安全部门的官员在值班,在英国就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 几分钟之内,两名潜水员带着他们各自的行李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审讯室。海关官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行李物品,包括橡胶脚蹼、面具和衬衣。没有违禁物品。 穿便衣的那个人审视着展开的那张卡片。 “肯定是有人把它塞在那里了,但不是我。”那位潜水员辩解说。 已经九点半了。在沃克斯霍尔克罗斯,史蒂夫?希尔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候他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 “请问你是谁?”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你打错号码了吧。”他回答说。 军情五局的值班警官已经看过了那张字条。他倾向于相信那人的解释。这样的话…… “这里是希思罗机场三号楼,我是保安局官员。我们拦截了从远东来的一名旅客。他的潜水包里塞着一张简短的手写字条。‘撬棍’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对史蒂夫?希尔来说,这就像在他的肚子上砸了一拳。没有打错号码,也没有串线。他赶紧说明了自己的单位和职务,请对方暂时扣留那两个人,他自己马上赶过去。五分钟之内,他就驾车从地下车库里驶出,跨过沃克斯霍尔桥,转向赴希思罗机场的克罗姆威尔路了。 两个潜水员白白搭上了整个上午,运气真是糟透了。但经过一个小时的盘问,史蒂夫?希尔确定他们是无辜的,只是被利用了。他安排员工餐厅给他们送来了分量充足的早餐,请他们回忆一下是谁把这张折叠卡片塞进了侧袋里的。 他们回忆了他们打包后遇见的每一个人。最后,其中一人说:“马克,你记不记得有个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在机场外帮你提行李?” “什么阿拉伯人长相的家伙?”希尔问道。 两人根据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个人。修剪得很干净的黑头发,黑胡子,黑眼睛,橄榄色皮肤,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岁,身材结实,穿深色西装。希尔得到过哈伊马角理发师和裁缝的描述。是撬棍。他真诚地感谢了他们,派车把他们送回了埃塞克斯的家。 他打电话给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戈登?菲利普和华盛顿早餐桌边的马雷克?古米尼,这时候他才说出了这份潦草书写的信息的内容,上面只有两行字:“如果你热爱祖国,回家后请拨打×××这个号码。告诉他们,‘撬棍’说那是某种船只。” “取消所有休假,”他告诉埃泽尔,“调查了解全世界失踪的船只。” 与爪哇星辰号船长赫尔曼一样,莱姆?麦肯德里克也是亲自驾船绕过岛屿和海峡,过了塔威塔威与和乐岛之间的海峡后再让部下驾驶。前方是宽阔的苏拉威西海,航程直接向南去望加锡海峡。 他有六个船员:有五个是印度喀拉拉邦人,都是基督徒,忠诚可靠,工作效率也很高;另一个是他的大副,直布罗陀人。船长交出舵盘,下去休息了,这时候那艘快艇从船尾追了上来。与爪哇星辰一样,船员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几秒钟之内,十名匪徒就已经爬过栏杆朝驾驶台冲了上来。指挥劫船的楠榜先生,信步走上前来。 这一次,连开场白或者威胁都省略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唯一的任务就是消失,与船员一起永久地消失。它装载的珍贵货物,当初把它引诱到这个海域来的名贵木材,就要全毁了。这真是一大遗憾,但事到如今只能忍痛割爱了。 匪徒把船员都赶到船尾的栏杆边,用机枪扫射。船员的尸体纷纷滚落,似乎在表达对这种不公正死亡的抗议,翻过栏杆落入海里。甚至没有必要绑缚重物以让它们沉入海底。楠榜了解这个海域的鲨鱼。 莱姆?麦肯德里克船长最后受死,他愤怒地痛斥这些杀人凶手,骂楠榜是一头野蛮的猪猡。这位穆斯林狂热分子不喜欢被称为猪猡,于是下令用机枪把这位利物浦航海家打得浑身窟窿,但落到海里去时依然活着。 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的海盗们已经弄沉过无数船舶,清楚地知道船上的海底阀在什么部位。当货物下面的船舶龙骨开始进水时,海盗们迅速撤离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在几十米远处观望着,直至船尾倾斜下去,船首翘起,而后慢慢滑进水中,沉入苏拉威西海海底。看到它彻底沉没后,杀手们便转身返航回家了。 菲律宾小海湾那座长房子里的人一直在等待着,直到楠榜从海上打来又一个简短的卫星电话,才确定了他们的出发时间。他们鱼贯走下系泊在梯级底部的那艘快艇。马丁注意到,留下来的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轻松的感觉,相反,只有深深的嫉妒和羡慕。 当了半辈子特种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参加行动之前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现在他被他们包围着,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他大量阅读过对这些人心理状态的描述:他们坚信他们做的事是为了一项真正神圣的事业,抱有一种必然能得到真主保佑的心态,能保证自己立即进入天堂,相信这样的牺牲绝对胜过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他也开始明白,这些人热爱真主的同时还有一种仇恨与之共存,这种仇恨的范围和深度无边无际。二者缺一不可。仇恨像沉浸在灵魂之中的一支腐蚀剂,而他正身处这种仇恨的包围之中。 马丁已经见过了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匪徒的面孔,他们热衷于创造一切机会去杀死西方人;他已经洞察了一些阿拉伯人的心灵,他们祈祷在死去时能尽可能多杀死几个基督教徒、犹太人、俗人和不够虔诚的穆斯林;他更多地见过了哈塔卜和楠榜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仇恨,这种仇恨恰恰因为他们不得不混入敌人中间,而这对他们绝对是一种玷污。 快艇突突地响着,缓慢驶向海湾深处。丛林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天空。马丁审视着他的伙伴。他们全都流露着那种仇恨和狂热。他们都相信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信徒都能得到更多的保佑。 马丁深信他身边的这些人并不比他更了解他们要去作什么牺牲,去什么地方,对什么目标以及使用什么武器。 他们只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组织接受并筛选出他们,派他们去打击恶魔。他们的丰功伟绩将会流芳百世、千古传诵。他们与从前的先知一样,正踏上奔赴天堂的伟大旅程——他们称之为“伊斯拉”的旅程。 前方的海湾分叉了。突突作响的快艇转向那条较宽的水道,绕过一个海角后,一艘系泊的船只进入了视线。它面向下游,正准备起锚驶向外海。它在前甲板上装运了六个海运集装箱。这艘船的名字叫里士满伯爵夫人号。 有那么一瞬间,马丁想逃进周围的丛林里去。在特空团的伯利兹热带培训学校时,他受过几个星期丛林训练。但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就明白这是行不通的。没有指南针和大砍刀,他走不出一英里远,追捕队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抓住他。然后,将是难以言状的痛苦折磨,逼他道出这次使命的详情。这没有意义。他得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如果这个机会能来临的话。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绳梯,走到货轮的甲板上。印尼人轮机工程师、驾驶员和报务员;阿拉伯人化学师和摄影师;那个带有英格兰北方口音的巴基斯坦人——他的口音可以应付任何外界用无线电与伯爵夫人号联络的工作;以及阿富汗人——他可以学习掌舵和驾驶。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接受培训时,曾长时间浏览嫌疑分子的脸,但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当他走上甲板时,要指挥和带领他们去执行这项光荣任务的人就在那里迎接他们。这个人马丁倒是认了出来,在福布斯城堡浏览照片时见过。眼前这个人就是尤素夫?易卜拉欣,巴格达屠夫扎卡维[25]的副手和得力干将。 马丁在福布斯城堡时见的第一批照片之中,就有这个人的脸。他身材矮壮,一如情报官们预料的那样,他短小的左臂垂落在体侧。在阿富汗英勇地抵抗苏军时,他的左臂在一次空袭中挡了好几块弹片。他不愿接受截肢,宁愿让这条没有用的左臂垂在身边。 曾有谣传说他已经死在了那里。其实不然。他在洞穴里做了急救缝合,然后被偷运进巴基斯坦接受更先进的外科手术。苏军撤出后,他就失踪了。 这个左臂无力的人失踪期间在塔利班统治下的“基地”组织一个营地任安全部长。二○○三年联军入侵伊拉克后,他又现身了。 麦克?马丁的心一阵狂跳,他唯恐那人在阿富汗期间认识伊兹玛特?汗,要和他叙叙旧。但这位行动指挥官只是用审视陌生人的眼神凝视着他。 二十年来,这个人一直在杀人,他喜欢杀戮。在伊拉克,作为穆萨布?扎卡维的助手,他曾经在电视摄像机镜头前砍下人质的头颅。他喜欢听到他们的恳求和尖叫。马丁凝视着这双空洞、狂乱的眼睛,道了一声习惯性的问候。愿你安息,尤素夫?易卜拉欣,卡尔巴拉的屠夫。 第四部 旅 程 14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被摧毁的二十四小时后,前爪哇星辰号从菲律宾那个隐藏的海湾出发了。它驶出莫罗湾,朝着苏拉威西海航行,航向是西南偏南,进入伯爵夫人原先要走的穿过望加锡海峡的航线。 一个印尼水手在掌舵,英籍巴基斯坦男孩和阿富汗人站住他身旁。他在教他们如何在海上让船只保持正确的航向。 近年来国际航运界的反恐机构早已注意到一种现象,并一直迷惑不解。这一带海域经常有船只遭劫持,劫持者把船员锁进储物柜,让船在海上兜几个小时的圈子然后就遗弃。 其实原因很简单。“九一一”的劫机者在美国的飞行训练有所“成就”之后,远东的劫船者就一直在练习如何操纵大型船只。新伯爵夫人号上的这位印尼水手就是其中的一个。 机舱下面的那位轮机工程师倒是一个真正的海船轮机员。他以前工作的那艘船被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劫持,面对生死选择,他同意加入恐怖组织,成为一名恐怖分子。 第三个印尼人曾在加里曼丹岛北方的一个贸易港口的海事局工作,其间他学会了船岸无线电通讯,后来他接受了伊斯兰激进思想并被接纳为“伊斯兰祈祷团”成员。他还参与协助在巴厘岛迪斯科舞厅安放炸弹。 这三个人是八个船员中真正需要懂得船只专业知识的。那个阿拉伯化学师最终将负责引爆货物,而来自阿联酋的苏莱曼将拍摄这些将使世界震惊的图像。巴基斯坦的小伙子,视情况需要,将模仿麦肯德里克船长的英格兰北方口音,应付外界的联络。而阿富汗人则要准备在以后几天的巡航时替换那位水手掌舵。 已经是三月底了,但春风还没有吹到美国西北部的喀斯喀拉山区。天气依然很冷,那间木屋围墙外面的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屋内温暖舒适。面对日日夜夜的电视、DVD电影、音乐和棋牌,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无聊。与灯塔工人一样,人们无所事事,六个月的时间是对个人承受孤独和自我满足能力的一次极大考验。 值班卫兵可以穿上雪鞋蹬上雪橇去滑雪,也可以在林子里踏雪散步,锻炼身体,调剂一下平房、食堂和游戏房里的单调生活。然而,对于不能与看守们交流的囚犯来说,心理压力是很大的。 伊兹玛特?汗在关塔那摩湾听到了军事法庭庭长宣判放他走,他深信波尔-伊-查基监狱至多只会关他一年。当他被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就他目前所知,这次关押是无限期的——发自内心的愤怒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穿上配发给他的木棉条纹囚服,到外面的院子里散步。十步长,五步宽。他闭上眼睛也不会撞上混凝土墙壁。唯一的变化偶尔出现在头顶上方的空中。 多数情况下,空中是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团,雪花从那里飘落下来。但早些时候,基督徒们装饰圣诞树、歌唱赞美诗的那天,天空是蓝色的,一派清冷。 然后,他看到过老鹰和渡鸦在头顶盘旋;小鸟也曾飞上墙头,俯瞰着他,也许它们在纳闷,他为什么不出来与它们一起自由玩耍。但他最喜欢看的是飞机。 他能分辨出军用飞机,虽然他既没有听说过他现在所在的喀斯喀特山脉,也没有听说过往西五十英里处的麦科德空军基地。但他曾经见过美军战机在阿富汗北方俯冲投弹,他知道飞过这里的是同样的飞机。 还有民航班机。它们有不同的机身标志,尾翼的设计也各不相同,他知道这些不是表示国籍,而是航空公司的徽标。除了枫叶。不少客机尾翼上都有枫叶,它们总是在爬升,而且它们总是出现在北方。 辨别北方很容易,他能够看到太阳下山,因此那里是西方;而他则朝着相反的方向祈祷,朝着遥远的东方,麦加的方向。他怀疑自己还是在美国,因为卫兵的口音显然是美国腔。那为什么另一国家的不同标志的班机会从北方过来呢?那只能是再往北还有一块国土,那块国土上的人民对着白底上的红色叶子祈祷。所以,他来回踱步,心里想着有红叶的国家。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从温哥华机场起飞的加航班机。 在中美洲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码头边一家破败的酒吧里,当地团伙袭击了两名商船船员。两人当即身亡,都是被刀子捅死的。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警方赶到时,证人们已经集体失忆了,他们只能回忆起袭击者有五个人,是本国人,他们首先挑起了斗殴。警方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也没能把凶手捉拿归案。 事实上,这些杀手是当地的黑社会人物,与伊斯兰恐怖主义没有任何联系。但付钱给他们的人是“基地”组织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分支机构——穆斯林祈祷团的一名资深恐怖分子。 虽然在西方媒体中依然很低调,穆斯林祈祷团几年来一直在持续发展,正如加勒比海地区的其他团伙。这个地区以基督教价值观和风俗习惯为主导,伊斯兰教团伙的发展壮大,是靠大批大批地从中东、中亚和印度次大陆移民。 穆斯林祈祷团支付的这笔杀人钱款,来自已故的塔菲克?库瓦先生设立的一个信贷资金,而下命令的则是依然留在岛上的哈塔卜博士的一位信使。 凶手没有窃取死去船员的钱包,所以西班牙港警方得以迅速确认受害人是委内瑞拉公民,是当时停泊在港口内的一艘委内瑞拉商船上的水手。 船长巴勃罗?蒙塔尔班闻讯极为震惊,对于船员的死他十分伤心,但他不能在港口等待太长的时间。 把尸体运回加拉加斯的善后工作由委内瑞拉使馆安排,蒙塔尔班船长则联系当地代理要求补充水手。代理去周围寻找,运气不错。他带来了两个来自印度喀拉拉邦的热切的、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商船上都工作过,虽然没有入籍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但他们有完美的海员证书。 他们被带上船,加入其他四名船员,之后“玛利亚女士”号仅仅耽搁了一天之后就开航了。 蒙塔尔班船长只是粗略地知道,大多数印度人信仰印度教,但他不知道在印度还有一亿五千万穆斯林。他也不清楚印度的穆斯林与巴基斯坦的一样狂热,而喀拉拉邦这个曾经的共产主义温床,一直是伊斯兰极端主义最猖狂的地区。 他的两名新船员确实在印度当过水手,但那是按命令去积累经验的。最后,这位信奉天主教的委内瑞拉船长根本不知道,虽然这两个人都没有去实施自杀袭击的心理准备,但他们是为穆斯林祈祷团工作的。那两个倒霉鬼在酒吧里被杀,就是为了把这两个印度水手安插到他的船上。 得到来自远东的报告后,中央情报局主管行动的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准备飞越大西洋去英国。这次他带上了另一位专家。 “阿拉伯专家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史蒂夫。”他坐飞机前告诉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现在我们需要懂得国际航运的专家。” 他带上的人来自美国海关与边防局海运处。史蒂夫?希尔从伦敦赶赴北方,也带上了另外一个同事,是秘情局反恐处海事科的。 到了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两位年轻的海运专家碰面了:来自美国纽约的查克?海明威和来自英国伦敦的萨姆?西摩尔。通过阅读或听取反恐报告,两人均对对方有所耳闻。他们接到命令,要在十二小时内完成对当前面临威胁的评估,并提出对应措施。 当他们向古米尼、希尔、菲利普和麦克唐纳汇报时,查克?海明威首先发言:“我们面临的不是一次追猎,而是大海捞针。追猎通常有一个已知的目标。而我们所要寻找的是某个会漂流的物体。 “让我坦率地说吧。在当今世界的几个大洋上,有四万六千艘商船在从事着航海贸易。其中一半悬挂着方便旗,而且几乎可以按照船长的意愿随时改变。 “地球表面的七分之六是海洋,在如此广阔的洋面上,在任何一个特定时刻,成千上万艘正在航行的船只是看不到陆地或其他船只的。 “国际贸易的百分之八十仍依赖于海运,这意味着海运的货运量有六十亿吨。而且全世界大约有四千个商港。 “最后,我们要找的是一艘船,可我们并不知道它的船型、尺寸、吨位、轮廓、船龄、船东、船籍和船长姓名。要想追踪这艘船,目前我们只能称之为‘鬼船’,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或者遇到好运气。你们能提供给我们吗?”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这太悲观了,”马雷克?古米尼说,“萨姆,你能否给我们带来一线希望?” “查克和我都认为,如果我们能够确定恐怖分子要去打击的是何种目标,也许我们就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核查要去那个目标的所有船只,然后对船只和货物实施武装检查。”英国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说。 “有道理,”史蒂夫?希尔说,“恐怖分子最有可能袭击的是哪一类目标?” “我们这一行的人已经担心很多年了,相关报告也写了很多年。海洋是恐怖分子活动的舞台。事实上,‘基地’组织选择空中打击作为它的首次壮举是不合乎逻辑的。他们原先只指望能把世贸中心的双子楼摧毁四个楼层,即使那样他们也是出乎意料的幸运。这几年以来,海洋一直在向他们发出召唤。” “海港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极大地增强了,”马雷克?古米尼说,“我知道,我看到过这方面的预算。” “可是还不够,先生。我们知道,自进入新千年以来,印度尼西亚周围的商船劫持活动越来越猖獗。有些是为恐怖活动筹集资金。但其他的海上事件则完全不合逻辑。” “举例说明一下。” “有十个案子,海盗抢劫了拖轮。这些拖船再也没有找到过。它们没有再出售的可能,因为太引人注目了,也很难进行伪装。那它们有什么用处呢?我们认为,它们是要用来拖带遭劫持的超级油轮进入繁忙的国际港口的——比如新加坡。” “然后把油轮炸毁?”希尔问道。 “没有必要。只要打开货舱让它自己沉没就可以了。这个港口将会关闭十年。” “好的,”马雷克?古米尼说,“那么……这是可能的一号目标。劫持一艘超级油轮,用它去封住一个商业港口。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吗?听起来很平常嘛,除了对那个港口本身……没有人员伤亡。” “更糟的是后续影响,”查克?海明威说,“一艘沉没的油轮还会摧毁很多其他东西,世界经济会遭到重创。本?拉登在二○○四年十月的那次电视录像里声称,他正在转向‘经济破坏’。 “购物中心或加油站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意识到整个世界的贸易现在正趋向‘即时配送’。没人愿意储存商品了。星期一在美国达拉斯出售的中国生产的T恤衫,很可能是上个星期五才运到码头的。汽油也一样。 “想象一下如果目标是巴拿马运河呢?或者苏伊士运河?它们关闭后,全球经济立刻会陷入混乱。我们在谈论的是千万亿美元的损失。世界上还有十个狭窄的、重要的通航海峡,如果把一艘大货船或大油轮横过来沉下去,那么这些海峡都只能封航。” “好吧,”马雷克?古米尼说,“我要向我的总统和五位主管汇报。你,希尔,也要向你的首相汇报。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撬棍’的这条信息上。我们也不用悲伤流泪。我们必须提出具体的措施。所以,请诸位先列出一些可能的袭击破坏行为,再提出对应的措施。我们并不是没有反击的能力。” 查克?海明威取出一张纸,这是他与西摩尔早先一起准备的。 “好吧,先生,我们认为一号可能是劫持并接管一艘大型商船——油轮、货船、矿船,让它沉没在一个狭窄而重要的航运瓶颈处。那么,对应措施是什么呢?确定所有这类的瓶颈地带,派军舰在两头监守。所有进入的船只都要由海军陆战队去登轮检查。” “天哪,”史蒂夫?希尔叫道,“这会造成混乱的。别人会说我们这是海盗行径。领海的主权国会怎么样呢?难道他们会一言不发吗?” “如果恐怖分子得逞,所有船只和沿海国家都会遭到毁灭。这么做不会耽搁船期,海军陆战队可以在货船不减速的情况下登轮。而且,坦率地说,如果真是‘鬼船’,恐怖分子是不会允许登轮检查的。他们会开枪抵抗,从而暴露自己,并仓促逃窜。我认为船东会赞同我们的意见的。” “那么,二号可能呢?”史蒂夫?希尔问道。 “驾驶一艘装满了炸药的‘鬼船’,撞向一个海上大设施,如油港或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把它炸成碎片。这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并由此引起长达几年的经济瘫痪。萨达姆?侯赛因对科威特就来过这么一手,在联军进入时,把科威特的所有油井都点上了火,所以,他给科威特人留下了一片焦土。至于对应措施,也是同样的。辨明并拦截每一艘驶向该设施的船舶。在十英里范围外设置安全警戒线。” “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军舰,”史蒂夫?希尔说,“每一个岛屿,每一座海岸炼油厂,每一个海上石油钻井平台?” “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个海岸国家都要分担成本。而且也不是非要军舰不可。如果拦截船只时遭到火力攻击,那么‘鬼船’就暴露了,也许可从空中把它击沉,先生。” 马雷克?古米尼用手抹了一把额头。 “还有其他可能吗?” “还有三号可能,”西摩尔说,“用船装运炸药对人群实施大屠杀。在这种情况下,目标很可能是挤满了度假者的一个海滨旅游胜地。这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想想一九一七年那艘军火船在加拿大哈利法克斯港内爆炸的惨案[26]吧。那次大爆炸把整个城市都从地图上抹去了。迄今为止,它依然是历史上最大的非核武器爆炸事件。” 会议结束后,马雷克?古米尼和史蒂夫?希尔走到了外面。 “我必须去汇报,史蒂夫,可我一点也不愿意这样做。”在停机坪上握手道别时,马雷克说,“顺便说一下,如果采取应对措施——我们肯定得采取某种措施,那么这事在媒体那边我们恐怕是瞒不住的。我们应该尽可能编造一个完美的故事,把那些家伙的注意力从马丁上校身上转移开。但是,如你所知,虽然我很欣赏他,可你必须接受现实。我的意思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美国空军少校拉里?杜瓦尔看了一眼在亚利桑那州的阳光照耀下的机群,惊奇地看到了正在等待着他的那架F-15E“战鹰”。每次看到自己的战机他都会惊奇。他已经驾驶F-15E型战斗机飞了十年,他觉得这是他最钟爱的机型。 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驾驶过F-111“土豚”和F-4G“野鼬鼠”。它们都是美国空军中很厉害的战斗机,但飞了二十年,成为一名王牌飞行员之后,战鹰仍是最适合他的战机。 那天,这架准备从卢克空军基地飞往华盛顿州的战斗机仍在进行保养检查。它静悄悄地蹲伏着,一大群穿着连体工装的男女工作人员在它那硕大的机身上爬来爬去,它没有表露出任何爱恨、喜怒或恐惧的情绪。拉里?杜瓦尔羡慕他的战鹰,尽管结构复杂,但它没有感情,永远不会害怕。 这架飞机刚刚在卢克空军基地完成了基本大修和地勤服务,根据规定,结束车间里的程序后,必须进行试飞。 所以战鹰在亚利桑那州清晨明媚的春光下等待着。战鹰机身长六十三英尺,高十八英尺,翼展四十英尺,空重四万磅,最大起飞重量是八万一千磅。拉里?杜瓦尔的火力控制员尼基?琼斯上尉走了过来,他刚刚完成了设备检查。在战鹰中,火力控制员坐在飞行员后面,他的周围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航空器材。在长途飞行去麦科德空军基地之前,他必须对这些仪器进行测试检查。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把两位机组人员送到半英里之外的那架等待着的战斗机旁边。地勤人员工作出现疏漏的概率极低,但他们还是又用了十分钟做好起飞前的检查。 登上飞机后,他们扣上了安全带,向地勤人员最后点了一下头。地勤员爬下梯子,走到远处,让他们两人安静地待在飞机上。 拉里?杜瓦尔发动了两台功率强大的F100引擎,座舱罩咝咝响着归位,战鹰开始滑行。它在跑道前方转向上风向,暂停了一下,接到起飞的指令,蹲伏着作了最后一次制动测试。然后,三十英尺长的火苗从加力燃烧室的双尾管喷射出来。杜瓦尔少校加足了动力。 战机在跑道上狂奔了一英里之后,速度已经达到了一百八十五节,这时候,轮子离开了沥青路面,战鹰升空了。起落架收起来,翼襟翘起来,油门收小,发动机结束耗油的加力燃烧模式进入正常的动力模式。杜瓦尔把爬升速率设在每分钟五千英尺,在他的身后,火控员给了他目的地的罗盘方位。在三万英尺高度,在一片纯蓝的空中,战鹰放平了机身,把机首指向了西北方向的西雅图。在机肚下面,落基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一路伴随他们。 在英国外交部,英国代表团及其随行顾问人员的最后准备工作几乎全部完成了,他们是去参加二○○七年四月份在美国举行的西方八国首脑会议的。整个代表团将租用一架包机,从伦敦希思罗机场飞赴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在那里他们将受到美国国务卿的正式迎接。 美国之外的其余六个代表团,也将从他们各自的首都飞往肯尼迪机场。 所有的代表团成员都将留在距机场周边一英里的停机坪上,避开游行抗议的人群。美国总统不愿意看到他的客人遭到任何形式的尖叫侮辱和诘问指责。西雅图和热那亚会议的混乱场面再也不能重演了。 代表团从肯尼迪机场将沿一条空中走廊——一系列的直升机,被送到第二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轻松地步入会场,在豪华、隐蔽和全封闭的状态下参加持续五天的会议。这样安排很简单,没有漏洞。 “这种安排以前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的,现在想来,真的很完美。”一位英国外交官评论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更好的消息是,”一位年长的更有经验的同事咕哝着说,“鹰谷会议后,有好几年轮不到我们呢。先让其他国家去头痛安保问题吧。” 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很快又回到英国,再次与史蒂夫?希尔相聚了。他陪同局长去过白宫了,他们向总统和五位主管解释了他们可能面临的威胁,都是根据从拉布安的岛屿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发过来的一条奇怪的信息作出的演绎。 “他们说的与以前大致相同。”古米尼对希尔说,“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在哪里,去找到它,摧毁它。” “我们英国政府也是这种观点。”史蒂夫?希尔说,“没有条框限制。当场摧毁。他们要求我们就此事通力合作。” “没问题。史蒂夫,我们的人深信美国很可能就是他们的目标,因此我们的海岸警卫已经空前地加强了对来自中东、亚洲、欧洲等地的船只的检查。如果能够在我们外海的水域确定那艘‘鬼船’,我们会立即调动我们的资源去把它摧毁。” 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授权中情局把美国要采取的措施,以“仅供阅览”的方式,通报给他们的英国伙伴。 防卫战略分三个阶段:空中侦察、辨识船只身份和核查。任何不能令人满意的解释,任何未作解释的偏离航向,都将实行登轮检查。任何抵抗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为确定海上侦察的范围,先以拉布安岛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径三百海里的圆圈。贴着这个圆圈的北部圆弧,画一条直线从太平洋一直到阿拉斯加南海岸的安克雷奇。从南部圆弧画第二条直线,从印度尼西亚向东南方延伸,跨过太平洋直抵厄瓜多尔海岸。 划出的这个海域范围包含了太平洋的大部分,与加拿大、美国、墨西哥到厄瓜多尔和巴拿马运河的整条西海岸构成了一个大三角形。 白宫已经决定,现在还没有必要对外宣布,但现在就要监视这个三角形海域内朝东驶向美国海岸的所有船只。离开这个三角形或驶向亚洲的船,就不去管它了。其他的则必须辨认身份、接受核查。 幸亏多年来有些机构坚持施加压力,这方面国际上有一个大家认同的程序。著名的轮渡运输公司都同意报备航行计划,将其作为一项日常的例行工作,就像航空公司报备飞行计划一样。在核查区内有百分之七十的船只是执行报备制度的,而且这些船只的公司可以联络他们的船长。根据新规则,如果船只平安无事,船长们将始终用一个与船东约定的专门词语。如果船长没能使用这个约定的词语,则意味着他已经处在胁迫之下。 在白宫会议结束后七十二小时,第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进入了空间轨道,并开始对着印尼周围的大圆圈拍照。它接收到的指令,以拉布安岛为圆心,半径三百海里范围内的所有船只都要拍照,不管它们朝着哪个方向航行。当KH-11人造卫星开始拍照时,朝着正南方向穿越望加锡海峡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正位于拉布安以南三百一十海里处。它没有被拍到。 以伦敦的观点来看,白宫一心只想着袭击肯定是针对太平洋沿岸的,这只是整个画面的一半。埃泽尔会议的警告同时报告给了美英两国政府,进行进一步的调查研究。调研的结果引起了广泛的重视。 唐宁街和白宫通了一次长长的热线电话,商定了马耳他以东的两条最重要狭窄水道的联合安全保卫协议。根据协议,英国皇家海军将与埃及合作,监控苏伊士运河的南口,拦截所有从亚洲过来的船只,除了非常小的舟艇。 在波斯湾、阿拉伯海和印度洋上的美国海军军舰,将在霍尔木兹海峡[27]巡逻。这一带的威胁只能是第一种可能:巨型船只在海峡中间的深水航道上自沉。这里主要往来的船只都是超级油轮,空载从南方进入,到伊朗、阿联酋、巴林、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的油港,装上原油后满载驶出。 美国人的好消息是,拥有这些超级油轮的船舶公司数量相当有限,而且都愿意提供合作,防止灾难发生。让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从“海马”直升机降落到三百海里之外朝着霍尔木兹海峡开来的超级油轮甲板上,快速检查一下驾驶台,这用不了多少时间,也不会降低船只的航速。 至于二号和三号威胁,每一个有海港的欧洲政府都接到了警告,可能有一艘恐怖分子指挥操纵的“鬼船”。丹麦要保护哥本哈根,瑞典要照顾斯德哥尔摩和哥德堡,德国要注视汉堡和基尔,法国必须保卫布雷斯特和马赛。从直布罗陀起飞的英国皇家海军飞机开始巡逻夹在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间的狭长水道上空,盯住从大西洋过来的所有船只。 在落基山脉上空飞行这一路上,杜瓦尔少校都把战鹰设置在巡航速度,飞得很平稳。在他的身下,天气已经发生了变化。 亚利桑那州无云的蓝天上出现了第一批马尾状的云絮,当他离开内华达州向俄勒冈州飞行时,这些云絮愈发浓厚了。掠过哥伦比亚河进入华盛顿州时,他身下的云已经厚重结实,从树梢一直绵延到两万英尺的高空,正从加拿大边境飘移过来。在三万英尺高度,他仍处在碧空之中,但降落时必须穿过浓厚的云雾。在距目的地二百英里时,他呼叫麦科德空军基地,要求地面指挥飞机下降和着陆。 麦科德要求他贴着东边,越过斯波坎,并按指示下降。战鹰正在向着麦科德左转,这时候,夹在右舷发动机内一条扳手从两根液压管之间滑了出来。战鹰结束转弯刚放平机身,扳手就掉进了涡轮风扇的桨片里。这恐怕要成为美国空军历史上最昂贵的一只扳手了。 刀刃般锋利的、高速旋转的压缩机桨叶开始撕裂,第一个结果是右舷F100发动机深处一声巨大的闷响。被撕裂的桨叶又堵塞了其余的桨叶。两位机组人员面前同时闪起了红灯。尼基?琼斯上尉惊叫:“怎么回事?” 在琼斯的前面,拉里?杜瓦尔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喊:快点关闭! 经过多年的飞行,杜瓦尔的手指几乎不用吩咐就会立即工作,关去一个个开关:燃油、电路、液压管路。但右舷发动机起火了。内置式灭火器自动开启,但已经太晚了。右舷的F100发动机正被撕成碎片,这是灾难性的引擎故障。 在杜瓦尔身后,火控员在向麦科德呼叫:“求救、求救、求救。右侧发生火灾……” 呼救声被他身后又一声呼啸打断。右发动机不但没被关闭,其碎片反而冲破防火墙蔓延到了左舷。更多的红灯亮了起来。第二台发动机也起火了。本来一台发动机仍在运转,还剩下少量燃油,战鹰在杜瓦尔的驾驶下还可以降落。但在两台发动机都停转的情况下,现代化的战斗机不可能像很久以前的战斗机那样滑翔,它就像一颗发射出去的子弹。 琼斯上尉后来回答询问时说,飞行员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平静。他把无线电开关拨到发射模式,这样在麦科德的空中管制员可以实时听到他们的情况。 “两台发动机都失灵了。”杜瓦尔少校说,“准备弹射跳伞。” 火控员最后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仪表。高度:两万四千英尺。飞机在俯冲,急速俯冲。外面阳光依然灿烂,但云层正朝他们迎面扑来。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战鹰已经成了一支火炬,从头到尾都在燃烧。他听到了前面那个仍然平静的声音:“弹射,弹射。” 两个人都伸手到坐椅旁边的那只把手,拉了一下。这就是他们所要做的全部了。现代化弹射坐椅自动化程度相当高,即使飞行员失去了知觉,座椅也能自动完成后面的动作。 拉里?杜瓦尔和尼基?琼斯都没能目睹战机坠毁。在几秒钟之内,他们的身体被弹起来,穿过粉碎的座舱罩被抛进寒冷的同温层。坐椅仍束缚着他们的手脚,保护着它们不会乱舞或被气流冲击得脱落。坐椅还能保护他们的脸部免受狂风的猛烈吹打。 两把下落的弹射椅在微小的拖靶的作用下稳定了,向着地面直冲而下。刹那间,他们迷失在云雾之中。两位机组人员能够通过目镜向外观看,但他们看到的全是疾驰而过的潮湿的灰色云团。 坐椅感受到他们已经接近了地面,于是释放了载重。束缚的带子弹开,现在已经相距一英里的两个人分别脱离了他们的坐椅。空载的坐椅落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降落伞也是自动的,也配有一个小拖靶以稳住跳伞人的身体,然后打开主伞。下降速度突然从每小时一百二十英里骤减到十四英里,两人都感到了被猛地拽紧的感觉。 他们只穿着薄型飞行服和重力服,开始感到寒冷了。他们似乎处于天堂与地狱之间一个怪异、潮湿的灰色边缘地带,最后他们碰到了松树和云杉的顶端枝杈。 在云层下面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杜瓦尔少校落在了一片开阔地上,一层厚厚的、富有弹性的枝叶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经过几秒钟的眩晕,他喘了几口气,解开腰上的主伞搭扣站了起来。然后他开始用无线电联络救援队,以便让他们确定他的位置。 尼基?琼斯上尉也是砸到树枝落下来的,但没落到开阔地,而是在浓密的树丛中。他碰到树枝时,下落的雪块把他全身淋了个透。他等待着落地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始终没来。在他的头顶上方,透过灰蒙蒙的寒气,他看到他的降落伞挂在树上了。向下,他能够看到地面。地上是积雪和松针,他估算高度在十五英尺左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开降落伞搭扣,落了下去。 如果运气好,他落地后就能站起来。可事实上,他感到左腿胫骨“啪”的一声折断了,因为它滑进了雪下两条粗壮的树枝之中。这意味着寒冷和休克将开始毫不留情地消耗他的体能。他也解开无线电开始呼救。 机组人员弹射出去之后,战鹰又飞了几秒钟。它抬起机首,摇摆着,倾斜着,又俯冲下去,一头扎进云层里爆炸了。肯定是油箱也起火了。 战鹰爆炸解体时,两台发动机都从机身上脱离,翻滚着落了下去。从两万英尺的空中,每台重达五吨、烈焰腾腾的两只引擎,以每小时五百英里的速度落到了下面的喀斯喀特山区。一台发动机摧毁了二十棵树,另一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在“木屋”担任警卫队长的那位中情局特工,过了两分钟时间才回过神来,他急忙从正在吃午饭的食堂地上爬了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还有点恶心。他倚靠在尘土飞扬的木屋墙上,呼唤同事的名字。他听到了几声呻吟。二十分钟后,他搞清了部下的状况。在游戏房里打台球的两个人死了。其他三个受了伤。那几个在外面散步的人比较幸运,当那颗陨石——他们以为是陨石——击中木屋时,他们都在一百码之外。总共十二名中情局员工中,两个已死,三个需要住院动手术,两个散步的完好,其余五个只是吓坏了,在警卫班确认了这些情况之后,才去检查那个囚徒。 后来有人指责他们行动缓慢,但讯问后又认为他们先寻找自己人是正当合法的。他们透过窥视孔看了一眼那个阿富汗人的房间,发现那里亮堂了许多。他们进去之后,发现居室与院子之间的那扇门洞开着。房间本身由于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没受到什么损坏。 但院子的围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管是不是混凝土墙,那台坠落的F100喷气飞机发动机在落到宿舍区之前,把围墙砸出了一个五英尺的大豁口。那个阿富汗人不见了。 第四部 旅 程 15 当美国撒下那张从菲律宾、加里曼丹岛和印尼东部横跨太平洋到美国海岸的大网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驶出佛罗勒斯海,穿过巴厘岛与龙目岛之间的龙目海峡,进入印度洋。之后它把航向定在了正西方,朝着非洲航行。 濒死的战鹰发出的求救信号,至少被三个监听站听到了。麦科德空军基地当然是其中之一,因为它实际上正在与机组人员通话。在麦科德北方惠德贝岛的一个海军航空站,也一直在监听十六频道的通话;还有设在贝林汉的美国海岸警卫队也同样。收到呼救信号后几秒钟之内,他们已经在互相联系了,准备三方合作测定机组人员降落的位置。 飞行员躺在橡皮救生筏上或是树林里等待救援队发现的日子,早就成为历史了。现代机组人员的救生衣上配有最先进的信标,体积小,功率强大,还有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可用于语言通讯。 这些信标当即就接收到了,三个监听站把那两个机组人员的位置标定在几平方米之内。杜瓦尔少校降落在国家公园的中心,琼斯上尉落到了一个伐木林地里。两个地方都因正值冬季而封闭着。 覆盖在树梢上的云团,妨碍了最便捷的直升机救援。施救只能采用传统的方法了。越野车和半履带车辆将把救援队运送至最近的地点,从那里到机组人员的降落点,只能依靠两条腿的艰难跋涉。 现在的麻烦在于低温,尤其是对断了一条腿动弹不得的琼斯来说。沃特肯郡警长用无线电报告说,他的副手已经准备出发了,他们将于三十分钟后在林子边缘的格雷西亚小镇会合。他们距离摔断腿的火控员尼基?琼斯最近。格雷西亚附近居住着几个伐木工人,他们知道每一条伐木路径。在得到琼斯的确切地点之后,警长上路了。 为了鼓舞伤员的士气,麦科德基地把警长的无线电接到了火控员随身的收发报机上,这样,警长可一边向这位机组人员靠拢,一边鼓励他。 华盛顿州立公园管理处展开了对杜瓦尔少校的营救行动。他们富有经验,每年都能救出几个滑倒摔伤的露营者。他们知道穿越公园的每一条道路、小径和每一个岔路。他们乘上履带式雪上汽车和四轮自行车出发了。由于杜瓦尔少校没有受伤,所以用不着携带担架。 随着时间的推移,机组人员的体温开始缓慢下降,琼斯的体温下降得更快,因为他无法活动。救援队必须争分夺秒赶在那两个人被冻死之前给他们送去手套、靴子、毛毯和热汤。 没人告诉救援队,因为没人知道,那天在荒野上还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在被砸烂的木屋里,多少能让中情局警卫班挽回一点面子的是,他们的通讯设备没被砸中。警卫班长只要拨打一个号码就够了。这个电话由保密线路转到了兰利的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那里。在相隔三个时区的美国东部,此时下午四点刚过,古米尼接听了电话。 他听着听着就沉默了。他没有责骂或怒吼,虽然他听到的是中情局的一场大灾难。在喀斯喀特山区的下属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在分析这次灾祸了。在冰冷的气温下,两具尸体也许可以放上几天。三个伤员需要紧急外科手术。而那个逃犯则必须迅速追捕归案。 “能派直升机到那里把你们接走吗?”他问道。 “不行,先生,我们这边的云层就压在树梢上,而且可能还要下雪。” “离你们最近的有土路可通达的镇子叫什么名字?” “叫梅扎马,在荒野之外,有一条土路从镇子通往哈特山口。那山口也离我们有一英里多,是没有土路的。” “你们那里是一个秘密的研究机构,明白吗?现在你们那里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事故。你们需要紧急援助。联络梅扎马镇警长,让他带上必要的设备来救援你们。半履带式汽车、雪上汽车、越野汽车,尽可能靠近你们。最后的一英里路程使用滑雪板、雪鞋和雪橇。把那几个伤员送去医院。另外,你们还能保持取暖吗?” “能,先生。两个房间被砸烂了,但我们还有三间完好的。中央供暖系统瘫痪,我们在堆积柴禾,准备生火取暖。” “好的。救援队抵达后,锁好所有的物品,砸毁所有的秘密通讯设备,带上所有的密码本,与伤员一起撤出来。” “就这些吗,先生?” “就这些。” “那个阿富汗人怎么办?” “我来处理。” 马雷克?古米尼思考了一会儿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在“撬棍行动”开始时给他的那封信。无限权力。没有限制。该是让军队出力效劳的时候了。他拨打了五角大楼的电话。 多亏了多年的中情局工作,以及情报共享的新精神,他在国防情报局里有几个密友,而他们在特种部队里也有好朋友。二十分钟后,他觉得他这最糟糕的一天终于获得了第一个突破性进展。 在距离麦科德空军基地不超过四英里的地方,坐落着美国陆军的刘易斯堡。这是一个很大的军营,其中有一个角落必须要经过特许才能进入,这就是美军第一特种部队“阿尔法”143分队的队部。最后一个数字“3”表示这是一个山地连。连长是迈克尔?林内特上尉。 连队的中尉副官接听了这个从五角大楼打来的电话,不过,尽管对方是一位二星上将,他也是爱莫能助。 “长官,现在人都不在基地里。他们在雷纳山区参加战术训练。”副官回答说。 在华盛顿工作的这位将军从来没有听说过皮尔斯郡塔科马东南方向的这座高山。 “你能用直升机把他们载回到基地吗,中尉?” “我想是可以的。现在云层已经够高了。” “你能把他们空运到梅扎马吗?那是靠近哈特山口荒野边缘上的一个村镇。” “这个我要核查一下,长官。”他要离开三分钟时间。将军等待着。 “不行,长官。那里的云层太厚,似乎还要下雪。要去那里只能用卡车。” “哦,那就送他们去那里,用最快的方式,走最短的路线。你刚才说他们在操练?” “是的,长官。” “那他们是否携带着在帕赛顿荒野里开展行动需要的所有装备?” “严寒气候下荒野里需要的一切装备,将军。” “实弹呢?” “有。这是在雷纳山国家公园里举行的一次追猎恐怖分子的模拟行动。” “嗯,现在不是‘模拟’了,中尉。把整个部队拉到梅扎马镇的警长那里去,与一个叫奥尔森的中情局特工协同行动。随时与‘阿尔法’队部保持联络,随时向我报告进展。” 为了节省时间,林内特上尉一边从山上往下走,一边报告说情况紧急,要求派飞机帮助他们撤离。刘易斯堡配有自己的“奇努克”运兵直升机。三十分钟后,直升机在山脚下的游客停车场接上了“阿尔法”分队。 “奇努克”把他们载运到云层能允许的尽可能往北的地方,降落在伯林顿西边的一个小机场里。一辆卡车一小时前出发朝这边赶来。他们几乎同时抵达。 20号公路从伯林顿开始沿着蜿蜒曲折的斯卡吉特河通向喀斯喀特山区。这是一条荒凉的土路,冬天车辆禁行,除非是官方车辆或配有特殊装置的车辆。特种部队的这辆卡车配有适合各种地形行驶的装置,但行进速度很慢。四个小时后,筋疲力尽的司机才把汽车吱吱嘎嘎地驶进了梅扎马镇。 中情局警卫班也已经疲惫不堪,但至少他们那几个受伤的同事在打过吗啡之后,坐上了真正的救护车,往南方去搭乘直升机,最终转往塔科马总医院去了。 中情局警卫班长奥尔森只把他认为要通报的内容报告给了林内特上尉。但林内特厉声说他是经过安全审查的,坚持要求了解所有情况。 “这个逃犯,有没有携带高寒地带的御寒衣物和鞋子?” “没有。他只穿着旅行靴、保暖裤和轻便外套。” “没有滑雪板、雪鞋?他有武器吗?” “没有,没有这些装备。” “现在天已经黑了。他有夜视镜吗?他有夜行的装备吗?” “没有,肯定没有。他之前是一名囚徒,被严加看管。” “他完蛋了。”林内特说,“在这种气温下,没有指南针在一米深的雪地里跋涉,他肯定在兜圈子呢。我们会抓住他的。” “还有一件事。他是一个山民,生长在山区里。” “这里的山区?” “不。在托拉博拉山区。他是一个阿富汗人。” 林内特上尉默默地凝视着前方。他曾经在托拉博拉山区战斗过。他是入侵阿富汗的第一批部队中的一员,当时美英联合特种部队在斯平加哈尔搜寻一小群逃跑的沙特阿拉伯人,其中一人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他也曾回来参加“蟒蛇行动”。那次行动也没有获得成功。不少精英战士在“蟒蛇行动”中牺牲。林内特曾发誓要与托拉博拉山区的普什图人决一雌雄。 “准备出发。”林内特喊道。“阿尔法”分队的战士又爬上了他们的卡车。汽车将载着他们驶完通往哈特山口的剩余路段。此后,他们的交通工具将是沿用了三千年的滑雪板和雪鞋。 他们离开后,警长的无线电里传来消息:两名身体冰冷但依然活着的机组人员都已找到,并带了出来。两人都已被送进了西雅图的一家医院。这是个好消息,但对于一个叫莱缪尔?威尔逊的人来说,这个消息来得太晚了。 参加“撬棍行动”的美英海运调查员们仍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号威胁上,也就是“基地”组织也许在阴谋策划封闭一条狭窄的海峡,从而阻断一条对全球极为重要的海上高速公路。 就这个可能性来说,船只的尺寸是关键,货物则关系不大,只是如果发生溢油,会让从事水下爆破的潜水员几乎无法工作。各种问询满世界乱飞,海上的每一艘大吨位船只都需要确定身份。 显然,船只的吨位越大,其总数量越少,而且几乎都为几家声誉卓著的大型船只公司拥有。主要的五百艘大型和超大型原油运输船,也就是所谓“超级油轮”,都核查过了,没发现有遭到袭击的。然后吨位下降到十万吨级的船只。当五万吨以上的所有船只也都核查了之后,“封堵海峡”说开始平息下去了。 当今世界上,劳埃德商船清单很可能仍然是最详尽的商船档案,埃泽尔工作小组设立了一条专线与劳埃德航务进行沟通,这条线路变得非常繁忙。根据劳埃德的意见,调查人员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些悬挂方便旗,在避税港口注册登记,而且船东信誉不良的船只上。劳埃德和秘情局反恐处海运科与美国中情局、海岸警卫队联手,悄悄给两百多艘商船标上了“不得靠近海岸”的标签进行严密监视,但没发现哪怕一点儿线索能给他们指明方向。 林内特上尉了解这一带的山区。他明白,一个没有专用鞋子的人,在迷宫一般的树丛、树根、沟坎、山谷和溪流里穿行,能在一个小时内走出半英里路就算是幸运的突破了。 这样的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在冰雪碎块上行走,很可能会跌进一条流动的溪涧之中,弄湿双脚,体温就会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降低,导致体温过低、脚趾冻伤。 中情局的奥尔森从兰利发来的信息是明白无误的:绝对不能让这个逃犯抵达加拿大,或让他接触到电话。要预防万一。 林内特很有信心。逃犯没有指南针,他将会兜圈子,每走一步都会跌跌撞撞。在大树的遮掩下,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没有两万英尺冰冷云层的阻挡,月光也无法穿透这些茂密的枝叶。 没错,这个人在时间上领先了他们五个小时,但即使以直线行走,他的行进速度也不会超过每小时三英里。蹬在滑雪板上的特种部队战士能以三倍于他的速度行进,如果岩石和树干迫使他们换上雪鞋行走,他们也能以双倍于逃犯的速度追赶。 林内特选择使用滑雪板真是选对了。从土路的尽头下车开始,他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那座已损毁的木屋。他和战士们简单地检查了一遍,看看逃犯是否折回来过拿了什么设备。没有这种迹象。两具冻得僵硬的尸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现在已被安放在冰冷的长方形餐桌上。等云消雾散后,直升机会来接走它们。 “阿尔法”小分队一共有十二个人。林内特是唯一的军官,他的副手是一名一级准尉。其余十个全是老兵,最低的军衔是中士。 他们中有两个擅长爆破的工兵,两名无线电通信兵,两名医疗兵,一名有两项专长的军士长,一名情报中士和两名狙击手。当林内特在被炸塌的木屋内察看时,那位具有追踪专长的军士长去侦察外面的地形。 预报的大雪还没下,梅扎马镇的救援队刚才抵达过的直升机停机坪和前门附近,有一大片糨糊状的雪鞋印迹。但被砸塌的围墙处,有一长溜脚印通向北方。 难道是巧合吗?林内特沉思着。这是逃犯不应该去的方向。这个方向通往加拿大,距离是二十二英里。但对这个阿富汗人来说,是四十四小时的跋涉。他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即使他能保持直线行走。不管怎么说,“阿尔法”小分队肯定能在半路上截住他。 接下来的一英里路程用雪鞋走了一个小时。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另一座木屋。没人告诉他们在帕赛顿荒野还有另外几座木屋,因为在禁止建其他建筑的规定出台前它们早就在那里了。而且这座木屋有人进去过了。被砸碎的三层玻璃和留在豁口旁边的石块足以证实这个推断。 林内特上尉第一个走了进去,卡宾枪指向前方,保险栓拉开。在玻璃碎片的散落处,两名战士为他提供掩护。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确定里面没人,木屋里没有,旁边的木柴库房里没有,车库里也没有。但有人进来过的迹象到处都是。林内特试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不亮。显然电力来自车库后面的一台发电机,但房东不在时把它关闭了。他们拧亮了手电。 在主客厅的大壁炉旁边有一盒火柴和几支细长的蜡烛,显然是为点燃炉栅里的木头所备的。还有一捆照明蜡烛,以备发电机故障之需。闯入者曾用火柴和蜡烛来照明。林内特转向他的一名通信兵。 “联络郡警,问问这地方的业主是谁。”他说完就开始在屋内检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遭到损坏,但所有物品都被翻过了。 “业主是西雅图的一位外科医生。”通信兵报告说,“夏天来这里度假,到秋天时把它关闭了。” “姓名和电话号码。警长办公室里肯定有这些信息。” 通讯员得到业主姓名电话后,联络了刘易斯堡,让他们呼叫在西雅图家中的那位外科医生,并把电话直接接过来。外科医生是一个幸运的突破。外科医生都有传呼机,以备紧急之需。这个情况肯定是有价值的。 “鬼船”根本没接近过泗水。没有名贵的丝绸要在泗水装到船上,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甲板上的六个海运集装箱早已就位了。 它行驶在爪哇以南的海面上,经过圣诞岛,进入了印度洋。对麦克?马丁来说,船上的例行工作成了一种习惯。 好在精神变态的尤素夫?易卜拉欣一直晕船晕得很厉害,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待在自己的舱房里。至于其余的七名船员,轮机员忙着照顾船舶的主机和辅机,他设置了最快速度,不在乎耗油多少。不管伯爵夫人号要去哪里,反正它不需要返程的燃油。 对马丁来说,那两个谜团依然没有解开。它要去哪里?它的甲板下装载着什么炸药?似乎没人知道,也许除了那个化学工程师。但那人从来没有说过话,这话题也就从来没提起过。 无线电专家一直在倾听,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整个太平洋上以及霍尔木兹海峡和苏伊士运河入口处都在实施海上大搜查。他也许已经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易卜拉欣,但没对其他人谈起过。 另外五个人轮流下厨房,端上来一盘盘冷冰冰的罐头食品,并轮流当班掌舵。驾驶员设置好航向——一直向西,然后折向西南去好望角。 在其他时间里,他们一天祈祷五次,诵读《古兰经》,凝视大海。 马丁考虑过夺取这艘船。除了在厨房里偷的一把菜刀,他没有武器,而且还要杀死七个人。在这些人中,他推定易卜拉欣有枪,可能不止一支。而且这些人分散在各处:机舱、无线电报务室、前甲板。如果他们靠近岸上的一个明显目标,那么他知道自己只得动手。但在浩瀚的印度洋上,他仍在等待时机。 他不知道塞进潜水包里的那张纸片是否已被发现,还是未经阅读就随同袋子束之高阁了。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触发了一场全球性的船舶追查行动。 “我是贝伦森医生。请问您是?” 迈克尔?林内特上尉从中士手里一把夺过话筒,撒了一个谎。 “我是梅扎马镇警长办公室的。”他说,“现在,我正站在树林里你的那座木屋内。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有人入室盗窃。” “见鬼,该死的。损坏严重吗?”从西雅图传过来的这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盗贼是用石块砸破前面的窗户闯进去的,大夫。这似乎是木屋仅有的结构性破坏。我只是想与你核对一下物品失窃情况。你这里有任何武器吗?” “绝对没有。我有两支猎用步枪和一支短枪,但秋天时我把它们都带回来了。” “好的。现在核对衣物。你有贮存冬装的大衣柜吗?” “当然有,就在卧室门边上。” 林内特上尉朝他的军士长点了一下头。军士长用手电在前面引路。衣柜很宽敞,里面装满了保暖衣被和用具。 “里面应该有我的一双北极地区的雪靴,有棉裤和一件带帽的派克大衣。” 都不见了。 “有滑雪板或雪鞋吗,大夫?” “都有。都在同一个柜子里。” 也不见了。 “有没有任何武器?指南针呢?” 衣柜门内应该有一把带鞘的长猎刀,指南针和手电应该在书桌的抽屉里。都被拿走了。除此之外,这个逃犯还洗劫了厨房,但那里没有新鲜食物。操作台上放着一个被打开并被掏空了的烤扁豆罐头,一把开瓶器和两只空了的汽水瓶。还有一只空的咸菜坛子,里面曾经装满腌制的咸肉,但这个情况没人知道。 “谢谢,大夫。待天气好转后我带一班人过来,把窗玻璃重新配好,并对损失情况做个笔录。” 阿尔法小分队指挥官林内特上尉切断通讯,环视了一下他的部队。 “我们走。”他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知道,这木屋和阿富汗人拿走的那些物品,缩小了他们的差距,现在逃犯的实力也许可以与他们抗衡了。他们在木屋待了三十分钟,据此推测逃犯在木屋逗留了一个小时,那样的话对方应该已经领先他们两到三个小时,而且前进速度要比原先快得多了。 林内特暂时放下他的自尊,决定请求某个机械化部队协助。他让小分队战士们暂停一下,又与刘易斯堡通了次话。 “告诉麦科德基地,我需要一架‘幽灵’,现在就要。向上级申请,哪怕是五角大楼,如果必须他们同意的话。我要它抵达喀斯喀特山区上空,与我直接通话。” 在等待他们新的伙伴露面的同时,阿尔法143特种小分队的十二个人仍在迈着步子顽强行进。军士长在前方侦察,引路,用手电在雪地上辨明逃犯留下的雪鞋的鞋印。他们在强行军,但他们的负重要比前方那个人多许多。林内特估算,他们速度已经相当快,但他们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在缩短吗?这时候开始下雪了。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柔软的雪片从他们周围的针叶林间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覆盖了岩石和树桩,让他们能够再次暂停一下,脱下雪鞋,换上速度更快的滑雪板。但同时,雪片也会掩盖逃犯的踪迹。 林内特需要空中的指路助手,午夜后,它来了。它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生产的一架大力神AC-130武装运输机,盘旋在两万英尺的高空。它虽然在云层上方,但能够穿透云层直接观察地面情况。 在特种部队配置的诸多装备中,幽灵武装运输机对地面的敌人来说,简直与它的名字一样令人胆战心惊。 原本的那架大力神运输机从驾驶舱到机尾都进行了改装,配上一系列技术设备,让它能在高空直接确定和杀死地面上的目标。它就是价值七千两百万美元的一个终结者。 它第一个功能——“确定目标”不受黑夜、风雨或雾雪的影响。设计者为幽灵提供了一套合成孔径雷达和远红外热像仪,能捕捉到地面上发出体热的任何形象。图像清晰到足以区分四足动物和两足动物。不过这强大的功能还是没能搞清楚莱缪尔?威尔逊先生的怪异举动。 莱缪尔?威尔逊也有一座木屋,在帕赛顿荒野外的罗宾逊山低坡上。与西雅图的那位外科医生不同,威尔逊在大都市里没有居所,他为自己有能耐在木屋里过冬而自豪。 他在没有电力的条件下生存,用柴禾取暖,用油灯照明。每年夏天,他在野外打猎,腌制腊肉,以备冬天食用。他自己伐木劈柴,给他的那匹山地矮种马喂草料。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爱好。 他有不少所谓“公民波段”短距离无线电通讯设备,用微型发电机驱动。他可以在漫长的冬天里扫描警方、应急机构和公用事业机关的波段。就是这样,他收听到了两名飞行员如何落在荒野、以及救援队赶赴出事地点的报告。 莱缪尔?威尔逊自豪地自称是“热心居民”。但当局常常把这种人称为“爱管闲事的人”。两位机组人员刚刚报告完他们的困境,当局测定了他们的确切位置后,莱缪尔?威尔逊就挂上鞍子,骑上马出发了。他打算穿越荒野去公园里营救杜瓦尔少校。 他的波段扫描设备太笨重了,不便携带,所以他永远没能听到两名飞行员已被救走的消息。但他确实遇到了人。 他没看见有人朝他走过来。前一秒钟他还在策马走过一片积雪较深的地段,后一秒钟一个雪堆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雪堆是一个人,身着极具未来感的银白色太空棉大衣。 但那把长猎刀却一点也没有“未来感”,那是一八三六年阿拉莫战役时的产物,但依然相当锋利。一条臂膀勾住威尔逊的脖颈,把他从矮种马上拖了下来。他倒在地上,刀锋从背后的肋骨捅入,切开了他的心脏。 热像仪能检测出人体的热量,但莱缪尔?威尔逊的尸体——被扔到距死去地点十码的一条冰隙里——很快就变冷了。三十分钟后大力神AC-130幽灵开始在喀斯喀特山区上空盘旋时,莱缪尔?威尔逊的影像根本就没有显示出来过。 “‘幽灵’EF呼叫‘阿尔法’小分队。听到请回答,‘阿尔法’。” “听到了。”林内特上尉报告说,“我们这里有十二个人,蹬着滑雪板。你能看见我们吗?” “笑得灿烂一点,我给你们拍照。”远红外仪器的操作员在他们头顶上方四英里的高空说。 “玩笑留着以后再开吧。”林内特说,“我们正北方大约三英里处有一名逃犯。孤身一人,朝北方滑雪行进。看见了吗?” 一次停顿,一次长时间的停顿。 “没有,没有这种影象。”空中的那个声音说。 “肯定有。”林内特坚持说,“他就在我们前方某个地点。” 最后一片枫树和落叶松林被特种部队战士甩在后面了。现在他们已经从林中出来,来到一条光秃秃的山脊上。他们继续向北爬坡,没有了树枝的阻挡,雪片直接飘落在他们身上。在他们身后,拉戈山和墓碑峰在黑暗中耸立着。林内特带领的战士们看上去活像一群“幽灵”——白色大地上的一帮白色僵尸。如果他们有麻烦了,那么那个阿富汗人也一样。看不到他的影像只有一种解释:他躲进山洞或雪洞里了。头顶上方的掩体挡住了他的热量散发。林内特正在向他逼近。滑雪板在山梁上能够轻快地滑行,前方出现了更多的树林。 幽灵就林内特的位置测量了一下距离。距加拿大边境还有十二英里。到黎明还有五个小时。 林内特给了幽灵一个小时。幽灵在高空盘旋,观察,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可报告的情况。 “再检查一遍。”林内特上尉说。他开始想也许事情出了差错。那个阿富汗人已经死了?有可能,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没有检测到热源影像。正匍匐在一个洞穴里?也有可能,但那是在等死。或者他会跑出来继续逃跑,然后…… 伊兹玛特?汗骑着那匹活泼的但已经疲惫了的矮种马走完山梁,进入了树林里。其实他已经拉大了与追捕队之间的距离。指南针告诉他,他仍在北行,他身下的矮种马行进的角度告诉他,他在爬坡。 “我以你为圆心,在向北进行九十度扇面扫描。”空中的图像操作员报告说,“一直到边境。在这个扇形范围内,我能看见八个发热的活物,其中有四只鹿,两只正在冬眠的黑熊,反应迟钝,一只看似正在掠食的山狮,还有一只麋鹿,正在向着北方缓驰而去,在你们前方大约四英里处。” 那位外科医生的北极保暖服真是太好了。矮种马浑身冒汗,筋疲力尽,但骑在上面的人俯身匍匐在它背上,驱使它不停地前进,他几乎与这匹马融为了一体。 “上尉,”一名工兵说,“我来自明尼苏达州。” “这话你去讲给牧师听吧。”林内特厉声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身边这个脸上挂着雪霜的士兵说,“在这种天气下,麋鹿不应该进入深山。它们应该下山到山谷里寻找草料和地衣。那不是一只麋鹿。” 林内特命令战士们停下来。这命令颇受大家的欢迎。他凝视着前方纷纷扬扬正在飘落的雪花。他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做到的。也许另有一座孤独的木屋,一个在这里越冬的白痴正好有一个马厩。不管怎么说,看来这个阿富汗人搞到了一匹矮种马,正骑着它逃离。 在前方四英里的树林深处,刚刚袭击了莱缪尔?威尔逊的伊兹玛特?汗,现在自己要遭袭击了。那只山狮虽然已经很老了,要去袭击一只鹿动作稍嫌慢了一点,但它很狡猾,而且饥肠辘辘。它从两棵树之间的一块突出的石崖上下来。矮种马要不是已经累坏了,本来应该是能嗅出山狮的体味的。 阿富汗人反应到的第一件事是,有个黄褐色的东西快速地、猛地撞向那匹马,矮种马倒向一边。骑手及时抓住了威尔逊的那支步枪,把它从马鞍前桥上的枪套里抽了出来。他已经被掀到了马屁股后面,他站定后转过身来,瞄准后射击。 算他运气好,刚才山狮扑向了矮种马,而不是他,但他失去了他的坐骑。这匹矮种马还活着,但头部和背部都被重达一百三十五磅的山狮用爪子抓破了,站不起来了。伊兹玛特?汗用第二颗子弹结束了它的痛苦。矮种马死了,倒在了山狮的尸体上,把山狮的身躯和前腿压在了身下。 伊兹玛特?汗解开拴在马鞍后面的雪鞋,套在他的靴子上,背上步枪,看了一下指南针,继续向前行走。他前方一百码处有一块悬空的大岩石。他走到下面稍事休息,躲避一下风雪。虽然他没有意识到,那块岩石恰好为他挡住了身上的热量散发。 “干掉那只麋鹿。”林内特上尉说,“我认为它是一匹马,上面骑着那个逃犯。” 幽灵上的那位操作员重新审视了一下影像。 “你说得对。”他说,“我能看到六条腿。他停下来在休息呢。” 幽灵的武器有三个系统。最重型的是一百零五毫米的M102榴弹炮,它的威力十分强大,用一发炮弹去打一个人实在有些过分了。 接下来是四十毫米的“博福”式航炮,多年前从瑞典的防空高射炮演变过来。这是一种快速连发的炮弹,能把房屋和坦克撕成碎片。在得知目标是一个骑马的人之后,幽灵的机组人员选择了第三种,GAU-12/U“加特林”机关枪。这种可怕的火器每分钟可发射一千八百发子弹,每颗子弹有二十五毫米粗——直径约一英寸。只需一颗这种子弹,就能把人体撕裂。由五条枪管组成的旋转式“加特林”机枪火力威猛,如果对一个足球场扫射三十秒,上面任何比老鼠大的动物就都没活路了,而这只老鼠会被吓死。 GAU-12/U“加特林”机关枪的最大射程是一万两千英尺,于是正在盘旋的“幽灵”把高度降到了一万英尺,锁定目标后射击了十秒钟,把三百发子弹都倾泻到了冰雪中的那匹矮种马的尸身上。 “什么也没留下,”图像操作员说,“人和马,都完蛋了。” “谢谢你,EF。”林内特说,“我们现在就去察看。” 任务已经完成,幽灵返回麦科德空军基地去了。 雪停了。滑雪板在新雪上咝咝地响着,轻轻滑行着,在战士们熟练的操纵下达到了它们应有的速度,“阿尔法”小分队来到了矮种马的残体旁边。雪地上没几块比人的手臂更大的碎片,但它们肯定是马的碎片,而不是人的。除了几片黄褐色的皮毛。 林内特用了十分钟时间寻找北极御寒服、靴子、雪鞋、猎刀、股骨、头颅和胡子的碎片。 那副滑雪板就躺在那里,但其中一只已经折断。应该是在矮种马倒下时折断的。有一只羊皮套筒,但步枪没在里面。没有雪鞋,没有阿富汗人。 离黎明只有两个小时了,现在发展成了一次竞赛,一个穿雪鞋的人与十二个蹬滑雪板的人。双方都筋疲力尽,都近乎绝望。“阿尔法”小分队携带着GPS,即全球定位系统。当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时,负责侦察的那位中士轻声说:“离边境只有半英里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悬崖边,俯瞰下去是一条从左到右的山谷。一条伐木道路构成了美国与加拿大的边境。在他们的正对面也有一片悬崖,上面有一块开阔地,坐落着一片木屋。这是加拿大伐木工人在冰雪消融后的工作和生活设施。 林内特俯卧下来,用前臂举起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风景。没有活动的物体。天光更亮了。 用不着吩咐,两名狙击手就从枪套里抽出他们的武器,装上瞄准镜,分别推入一颗子弹,卧倒,透过瞄准镜的凹槽注视着对面的情况。 在部队里,狙击手是一群怪异的人。他们从来不接近他们要杀的人,但显然他们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更逼近地看清目标。在肉搏战几乎已经灭绝的今天,大多数人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敌人的电脑。从另一个大洲或从某个海域水下发射出一枚导弹,把他们炸得粉身碎骨。从他们既看不见又听不见的高空,一架飞机扔下来一颗聪明的炸弹,把他们炸毁。在近距离,杀手躲在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机枪后面,只是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影在跑动、躲避,试图开枪回击,不像是真正的人。 狙击手就是这么看敌人的。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看到他的目标已经有三天没刮胡子了,这个人在伸懒腰,在打哈欠,在把铁罐里的扁豆舀出来,在拉开裤子的拉链准备撒尿,或者在一英里外正凝视着他看不见的瞄准镜镜头。狙击手是特殊的人,他们能够洞察心灵。 他们生活在一个隐蔽的世界里。他们是如此讲究精准,因此他们偏好宁静,只着迷于弹头的重量、火药的威力、子弹受风影响的程度、子弹在不同距离下的射程以及枪械能否再进行更细微的改进。 与所有专家一样,他们也有对设备的偏好。有些狙击手喜欢一种很轻的子弹,如“雷明顿”M700点三○八,这种子弹是如此细小,以致必须戴上套子才能滑入枪管里。 其他人坚持使用M21,这是M14标准作战步枪的狙击手版。最重的是“巴雷特”50轻型,这种怪物能射出食指般粗的子弹,在一英里之远仍有足够的力度把人体炸裂。 伏在林内特上尉身旁的是他的首席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军士长。他是印第安父亲与西班牙母亲的混血儿,来自底特律的贫民区,部队是他的全部。他长着一副高高的颧骨,眼睛像狼一般斜视着。他是美军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中最优秀的神枪手。 他斜着眼睛扫描对面的山谷时,胸前是一支由爱达荷州夏泰兵工厂生产的点四○八“夏延”狙击步枪。这是一种新近改进的枪械,经过靶场里三千多发子弹的试射,他选中这把作为他的武器。这是一把拉栓式步枪,是他最钟爱的,因为完全关上枪膛能在子弹击发的瞬间额外增加枪械的稳定性。 他已经推上了一颗又长又细的子弹,在此之前他已经擦亮了弹头,以彻底消除在飞射过程中极微小的震动。枪膛上安装着一面“莱瑟伍德”二十四倍的瞄准镜。 “我看见他了,上尉。”他轻声说。 望远镜没能发现这个亡命天涯的逃亡者,但瞄准镜找到了他。在山谷对面的那片木屋中,有一个三面是木墙一面是玻璃门的电话亭。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留着一蓬黑胡子?” “是的。” “他在干什么?” “他在一个电话亭里,长官。” 在关塔那摩湾被囚禁期间,伊兹玛特?汗很少与狱友接触,但有一个约旦人,与他在同一座牢房关押过几个月,也是单独监禁。此人九十年代中期曾在波黑作战,后来成了“基地”组织训练营的教官,是一个死硬分子。 趁圣诞节期间监狱的警卫有所松懈,犯人们可以从一个囚室到另一个囚室去与狱友说上几句话。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那时约旦人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我们曾一起在训练营里待过。他绝对可靠,愿意帮助真正的信徒。只要提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虽然伊兹玛特?汗并不知道这个人住在哪里。他不太清楚该如何拨打长途电话。他倒是有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作为话费足够。不过糟糕的是,他不知道从加拿大拨往海外的长途号是什么。所以他塞进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接话务员。 “请问您要拨打什么号码?”线路里传来了加拿大电话接线员的问话。 缓慢地,他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读出了他记住的那串数字。 “这是英国的号码,”接线员说,“您在使用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吗?” “是的。” “可以接受。请投进八枚硬币,然后我会为您接通。当您听到‘哔哔’的声音时,如果想继续通话,就再投进硬币。” “你瞄准目标了吗?”林内特上尉问道。 “是的,先生。”狙击手彼得?比尔鲍回答。 “干掉他。” “可是他在加拿大呀,长官。” “干掉他。” 彼得?比尔鲍军士长慢慢地、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他的距离仪显示,射程是静止空气中的两千一百码,超过了一英里。 伊兹玛特?汗正在把硬币投进槽内。他没有抬头看。电话亭的玻璃门碎裂了,子弹掀去了他的后脑勺。 话务员在耐心等待着。伐木营地里的那个人只塞进了两枚硬币,然后好像就离开了亭子,话筒垂落在那里。最后,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挂断,取消了这次通话。 因为跨国境射击的敏感性,此事没有写过正式的书面报告。 林内特上尉向他的指挥官作了汇报,后者又转告了在华盛顿的马雷克?古米尼。此后就没有下文了。 当大地回春,冰雪消融,伐木工人们返回来时,这具尸体被发现了。悬挂的话筒已经断了线。验尸官没能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于是写了一份简单的笔录。那人身穿美国衣物,但在边境地区这并不奇怪。他没有身份证,当地人谁也不认识他。 聚集在验尸官办公室的人,大都猜测那人是猎人打鹿时猎枪走火的牺牲品,又一次粗心或子弹崩飞的意外。他被埋葬在一个没有标志的坟墓里。 由于边境南边的美国没人愿意掀起波澜,所以从来没人想起过去问问那个逃犯要拨的是什么号码。当然如果去询问就会暴露射击的来源,所以也就没人去问。 事实上,他要拨打的号码是英国伯明翰阿斯顿大学校园附近的一套小公寓的。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的住所,而这部电话正被英国军情五局监听着。反恐特工人员在等待截获足够的证据之后进行突袭和逮捕。证据一个月以后他们才得到。 那天早晨,阿富汗人试图通话的是苏伊士运河以西唯一知道那艘“鬼船”名字的人。 第四部 旅 程 16 两周以后,追猎“鬼船”的热情开始减退,因为“鬼船”显然并不存在,这种观点来自华盛顿。 就为了在一座听都没听说过的岛上有人塞进潜水包里一张潦草写就的纸条,还要浪费多少时间,产生多少麻烦、多少费用?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飞到伦敦去与史蒂夫?希尔会谈了,这时候秘密情报局海运专家萨姆?西摩尔从劳埃德航务的伊普斯威奇总部打来一个电话,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他改主意了。希尔命令他来伦敦作解释。 “从各种迹象来看,”西摩尔说,“‘基地’组织用一艘大船来堵住一条重要的黄金水道从而破坏全球贸易,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你现在为什么认为这路子错了?”马雷克?古米尼问。 “因为,先生,能够达到这个目的的全世界每一艘大船都已经被检查过了。它们都是安全的。那就剩下了二号和三号选择,这两种是可以互相变换的,只是目标不同。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关注三号选择——在一个海滨城市实施大屠杀。本?拉登公开声称转移到经济目标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或者也许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好吧,萨姆,你来说说。史蒂夫和我都有上面的领导在逼我们拿出方案,不然就要我们的脑袋。如果他们不是要弄沉一艘大船,那会是什么?” “对于三号威胁,比起船只来,我们更应注重核查的是货物。货量不需要很大,只要绝对致命就行。劳埃德航务有一个危险货物部门,当然保险费是不同的。” “军火船?”希尔问,“又一次哈利法克斯爆炸事件?” “根据科学家的说法,如今的军火不会这么容易发生爆炸了。现代的军火在船舱内爆炸是需要条件的。一家鞭炮工厂爆炸都会产生更大的破坏,但与‘九一一’相比,这种算不上什么‘壮举’。发生在印度博帕尔的化学品泄露远比这个更为严重,二恶英,一种致命的除草剂。” “那是一辆槽罐车,载运着二恶英开上了伦敦公园路,再用塑胶炸药完成任务。”希尔提示说。 “但这些化学品在制造工厂和仓库里是严加看管的。”古米尼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怎么能够不被发觉而拿到这种货物呢?” “而且现在范围已经缩小了,运载工具是一艘船。”西摩尔说,“这种货物如果被劫持,会立即引发反击。” “除了在第三世界的某些地区,那些地方无法无天。”古米尼说。 “但这些超级致命毒物已经不在那些地区生产了,劳动力成本再低也不去了,先生。” “那么,我们又回到了船上?”希尔说,“又一艘油轮爆炸?” “原油是不会爆炸的。”西摩尔指出,“‘托利峡谷’号超级油轮[28]在法国海岸附近触礁溢油后,用了燃烧炸弹才把原油点火烧掉。油轮漏油,只会造成经济破坏,而不是一场大屠杀。但一艘小小的液化气运输船却能达到这个目的。液化气是一种可以加压浓缩、适合运输的危险品。” “液态天然气?”古米尼问道。他马上在想美国有多少个港口在进口浓缩天然气用于工业燃料,港口的数量很难确定,不过,码头设施肯定都建在远离居住区的地方吧? “液化天然气,即LNG,不易起火燃烧。”西摩尔解释道,“它可以在零下二百五十六华氏度的温度下,储存在特殊的双层船舱里运输。即使你劫持一艘液化天然气运输船,这种物质也先要在大气中挥发几个小时才能成为可燃气体。但专家们提示,它们中最危险最可怕的是LPG,即液化石油气。 “这种物质非常可怕,一艘小型运输船的载运量,如果经过十分钟的裂变烧烤,将释放出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将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非核爆炸。” 泰晤士河畔的这个房间里一片沉默。史蒂夫?希尔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四月的阳光下缓慢流过的河水。 “请用通俗的语言说说你的观点,萨姆。” “我认为,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海洋寻找错误的船只。我们唯一的突破是,这是一个极特殊的、很小的市场。液化石油气最大的进口国是美国。我知道华盛顿的观点是这一切也许是在捕风捉影。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完最后的那段路。美国应该检查即将进入其水域的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不仅仅是从远东开过来的。对每艘这样的船进行拦截,登轮检查。劳埃德航务那边,我可以核查世界上其他国家液化石油气的海运状况,不管是什么航向的。” 马雷克?古米尼搭乘下一次航班返回华盛顿去了。有一些会议要开,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当他从伦敦希思罗机场起飞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绕过南非的厄加勒斯角,进入大西洋。 船的航速很快。印尼驾驶员估算,厄加勒斯海流和由南往北的本格拉海流能使船节省一天船期,抵达目的地还有充裕的时间。 厄加勒斯角外海的洋面上,很多船只正从印度洋驶往欧洲和北美。有大型矿船,也有杂货船,把亚洲低成本产出的商品运到欧美销售。还有一些是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的超级油轮,电脑在由东向西的航线上自动驾驶,船员们都在玩扑克。 所有这些船只都被注意到了。在人们无法看见的高空中,人造卫星在内层空间遨游,它们的摄像机把拍摄到的船只、每只船尾上的船名图像源源不断地发往华盛顿。而且,根据最近的法律规定,每只船都配有发射机应答器,船只的所有呼叫都会报告给当局。船只的身份都核实了一遍,包括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劳埃德航务与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公司共同证明它是一艘小货船,注册港是英国利物浦,正载着合法的货物从印尼泗水驶往美国巴尔的摩。对美国来说,没必要深究它,因为它距离美国海岸还有几千海里呢。 在马雷克?古米尼抵达华盛顿几个小时后,美国的预防措施有了改变。太平洋的警戒线设到了离海岸一千海里的海面上。从拉布拉多到波多黎各,从加勒比海到墨西哥尤卡坦半岛,这片大西洋上也建起了相同的警戒线。 没有吵吵嚷嚷,没有公开宣布,检查的重点已经从超级油轮和大型货船(其实都已经核查过了)转移到委内瑞拉与圣劳伦斯河之间航行着的几十艘小型化学品运输船上了。每一架空闲的EP-3“猎户座”电子侦察机都接到命令去参与海岸巡逻,飞翔在热带和亚热带上空几万平方英里的范围里,寻找小型化工船,尤其是那些载运液化气的船舶。 美国的产业界给予了全面合作,提供了预期到港的每票货物的详情,包括接卸地点和时间。产业界提供的信息与在海上所观察到的情况进行了交叉核实,全都能够对应起来。液化气运输船可以进港和停泊,但必须在二百海里外让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或海岸警卫队的检查监护小组登船,在他们的武装监护下进入美国海港。 玛利亚女士号回到了西班牙港,这时,两名安插进来的恐怖分子船员看见了他们等待的信号。按照事先给他们的指示,他们开始行动了。 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共和国为美国提供各种石油化工产品。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海边的一个岛上,上面建有化工罐区和码头,可供大大小小的化学品运输船进港、停泊、装货和离港,用不着进入市区。 玛利亚女士号是一艘小型化工船,只在有小型码头设施的岛屿之间航行,这些设施是接待不了大型油轮的。 与另外两艘小型化工船一起,玛利亚女士号停泊在化工码头远处一个特殊的区位。毕竟它要装运的货物是液化石油气,所以装货期间,没人愿意靠得太近。下午晚些时候,货装完了,巴勃罗?蒙塔尔班船长正张罗着准备开船。 船只解开缆绳从泊位启航,此时热带的天光再过两个小时才会黑下来。距海岸一海里处,它与一艘充气式快艇擦肩而过,艇上有四个人在垂钓。这就是等待中的那个信号。 两名印度水手离开工作岗位,跑向甲板下他们的储物柜,拿来了手枪。一个去了船体中部,那里距水面最近,是人员登船的地点。另一个去了驾驶台,把枪口直接对准了蒙塔尔班船长的太阳穴。 “请不要乱动,船长。”他礼貌地说,“没有必要减低船速。我的朋友将在几分钟内登轮。不要试图广播,否则我将不得不向你开枪。” 船长已经吓呆了,不可能违背对方的旨意。他回过身来,瞟了一眼驾驶台一侧的无线电设备,但印度人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并摇了摇头。就这样,抵抗被压制下去了。几分钟后,四名恐怖分子上了船,反抗的机会已经完全失去了。 最后一个登船的人用一把利刃割破了充气快艇。解开缆索后,瘪了气的快艇在船尾的水流中沉了下去。其余三个人提起帆布背包穿行在布满了管线和舱口的前甲板,朝船尾走来。 一会儿工夫,两个阿尔及利亚人和两个摩洛哥人就出现在驾驶台上,他们是哈塔卜博士一个月之前派遣过来的。他们只会说北非阿拉伯语,但那两个彬彬有礼的印度人可以给他们做翻译。四名南美船员被召唤到前甲板,在那里待命。一条新的航线将会制订出来,船只即将改变方向。 天黑后一小时,那四名船员就被杀了,脚踝被拴上从前舱储物柜取来的铁链,然后被抛进了海里。如果说此前蒙塔尔班船长还有一丝想反抗的念头,这时候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这些恐怖分子杀人的动作很机械化。那两个阿尔及利亚人曾经是国内“伊斯兰武装团体”的成员,屠杀过几百个孤独无助的内地农夫——为了向阿尔及尔的政府发送一个信息。他们杀过很多男女老少和老弱病残,所以,杀掉这四名船员只是小事一桩。 玛利亚女士号整晚一直在向北航行,但不是去原计划的目的地波多黎各。船的左舷是浩瀚的加勒比海,一直延续到墨西哥。右舷分别是向风群岛和背风群岛。那里温暖的海水是公认最适宜度假的,但那里也活跃着几百艘小型货船和化工船,为这些岛屿的居民和游客送去他们所需的物资和日用品。 玛利亚女士号将消失在这些迷宫一般的岛屿和沿海货船之中,而波多黎各方面至多只会认为它是延误到港。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抵达了赤道无风带,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尤素夫?易卜拉欣从他的舱室里出来了。他脸色苍白,因为晕船而显得憔悴,但在下达命令时他那双充满了仇恨的黑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船员们从机舱的储藏间里搬来了一艘充气快艇。充足空气后,二十英尺长的小艇被挂在船尾的两根吊艇柱上。 六个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从甲板下扛来一台一百马力舷外发动机,装在快艇的尾部,然后用绞车把快艇放到船尾下面平静的水面上。 油箱也吊着放下去,扣在挂钩里。试了几次点火,引擎突突响着发动起来了。印尼籍的驾驶员坐到舵盘后面,驾驶快艇环绕“伯爵夫人”迅速地转了一圈。 然后,其他六个人通过船舷边的软梯下到快艇上,只留下那个残疾杀手易卜拉欣在大船的驾驶台上掌舵。显然他们在排练。 排练的目的是用快艇把摄影师苏莱曼载到距货船三百码开外的地方,用数码设备把这只船拍摄下来,好让他用笔记本电脑连上卫星电话,把这些图像发送到地球另一边的某个网站去制作、播放。 麦克?马丁完全明白他正在看的是什么。对恐怖主义来说,互联网和电子空间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工具。每一次暴行只要能在新闻里播放就是一次成功;每一次暴行只要能让七十个国家的穆斯林青年看到就是一次胜利。这就是招募新人的办法——让他们看到暴行并渴望效仿。 当初在苏格兰的福布斯城堡,马丁看过伊拉克制作的恐怖袭击录像。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对着镜头微笑着,然后驾车赴死。这种情况下摄影师没死。显然,到时候这艘转圈的快艇要对目标进行监控和拍摄,直至艇上的七个人全部丧生,似乎只有舵轮旁的易卜拉欣能活下来。 但马丁不知道这将在何时、何地发生,也不知道那些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可怕的物质。他考虑是否有可能第一个返回伯爵夫人号,想法破坏充气快艇,干掉易卜拉欣并接管这艘货轮。但显然没有机会。汽艇的速度很快,六个人将在几秒钟之内一拥而上,爬上船来。 操练结束后,充气艇被吊上来挂在吊艇柱下面,看起来跟其他船上的附属小艇没什么两样。轮机员加大了动力,伯爵夫人号朝西北方向驶去,掠过了塞内加尔的海岸。 从晕船中恢复过来的尤素夫?易卜拉欣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驾驶台上,或是船员们聚集的起居室里。气氛本就已经很紧张了,他在场更是加剧了紧张程度。 这八个人都下定决心要成为烈士。但这并不能消除等待的焦虑,以及令他们煎熬的无聊。只有不时地做祈祷和诵读《古兰经》,才能让他们保持镇静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除了化学师和易卜拉欣,没人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驾驶台前面那几个铁制集装箱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而且显然只有易卜拉欣知道最终的任务和目标。另外七个人只能相信他们的英雄事迹将永垂不朽。 马丁发现,行动指挥官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那双空洞疯狂的眼睛经常盯着自己看。 疑虑开始让马丁不安。易卜拉欣是否在阿富汗见到过伊兹玛特?汗?这个变态会不会提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在一天几次的祈祷中他有没有说漏嘴过哪怕一个单词?易卜拉欣会不会让他背诵他没学过的那些段落作为对他的考验? 事实上,他猜的对错各半。坐在餐桌对面的约旦狂人从来没有见过伊兹玛特?汗,虽然他听过这位传奇的塔利班勇士的事迹。马丁的祈祷也没有出过错。易卜拉欣只是嫉妒这个阿富汗人战斗英雄的名声,他自己从来没有获得过。因此,由于仇恨,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阿富汗人应该是个叛徒,应该被揭发,被干掉。 但他克制着他的愤恨,依据的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理由——他害怕山民,即使他在衣袍里面的腰带上随身带着枪,而且已经发誓准备赴死,他还是抑制不住对这个托拉博拉山民的敬畏。所以,他盘算着,注视着,等待着,对自己的意图秘而不宣。 如果“鬼船”确实存在,西方对它的搜捕也已经第二次受到了挫折。英国秘情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被逼着提供信息,一切信息,以抚慰已被挫折搞得焦头烂额的唐宁街。 这位中东处的主管无法回答英国首相和美国总统压到他头上的四个问题:这艘船是不是确实存在?如果存在,那它是什么?在哪里?哪座城市是它的目标?每天的例会简直是炼狱。 秘密情报局局长沉默着。白沙瓦事件之后,上级一致认为有一次特大恐怖行动正在酝酿和准备之中。但情报界不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上头的要求必须得到满足。 自从海关查获了那张写着潦草信息的入境登记卡以后,一直没有“撬棍”的消息。他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有些人已经不关心了。四周过去了,每过一天都有人觉得“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有些人嘀咕说,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被抓住、被杀了,所以恐怖分子的阴谋也应该已经流产了。只有希尔告诫大家要小心行事,继续搜寻未知的威胁。他心情沉重地驾车去伊普斯威奇,去与萨姆?西摩尔以及劳埃德航务危险品处的两位专家开会商讨。 “萨姆,伦敦那次你用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形容,‘相当于三十颗广岛原子弹的威力’。一条小小的化学品运输船怎么可能比整个‘曼哈顿项目’还要厉害呢?” 萨姆?西摩尔已经殚精竭虑。三十二岁的他似乎看到自己在英国情报机关那颇具前途的事业正在转向中央档案馆文档管理。他的任务日益变得更难完成。 他解释道:“史蒂夫,一颗原子弹爆炸,其杀伤力来自四种波。光波非常强烈,它能烧灼人的眼角膜,除非此人有黑色镜片的防护;接着是热浪,那种热量非常可怕,所到之处会点燃一切物体;再就是冲击波,能推倒几英里以外的建筑物;而第四种伽玛辐射是长期的,能使人产生癌变和畸形。液化石油气在爆炸时,没有其他三种威力,这种爆炸只产生热浪。 “但这是一种非常强劲的能量,它能使钢铁像蜂蜜般流动,让混凝土碎成粉末。你听说过‘油气炸弹’吧?它的威力异常强大,让固体汽油相形见绌。它们都来源于石油。 “液化石油气比空气重。在运输时,它不像液化天然气必须保持在极低的温度下,它只需要加压。所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的船舱是双层的。如果这种船的船体破裂,液化石油气就会喷发出来,但通常肉眼是看不见的,然后它与空气相混合。这种气体比空气重,因此它将盘旋在溢出地点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油气炸弹。一旦遇火,整船货物都将炸成一片火海,可怕的火海,温度迅速升至摄氏五千度。然后它开始滚动。它呼呼生风,从源头向外滚动,形成一个咆哮的火球,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直至消耗殆尽。然后,它像一支点完的蜡烛那样熄灭。” “火球能滚多远?”希尔问道。 “嗯,根据我这两位新朋友的说法,一艘小型液化气运输船,姑且定为八千吨吧,完全喷发点火后,半径五公里内它会扫平一切,杀死所有生命。最后一件事,我刚才说它呼呼生风,它能把空气从周边吸入中心,供自己燃烧,所以即使人躲在距爆炸中心五公里以外的掩体内也会因为缺乏空气而死于窒息。” 史蒂夫?希尔的脑海里浮现出这种可怕的爆炸之后一座港口城市的惨状,恐怕连郊区都难以幸免。 “这类的化工船是否都在检查?” “每一艘都检查过了,大型的、小型的、微型的。我们的危险货物小组只有两个人,但他们都是好样的。事实上,刚才他们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几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 “至于杂货船,它们数量太多,我们不得不去掉一万吨以下的船只。除非它们进入美国东、西海岸的禁区。之后将由美国人去检查。 “至于其他的,世界上每一个港口都已接到通知,西方情报机关认为公海上也许有一艘遭劫持的‘鬼船’在航行,他们必须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但坦率地说,可能成为‘基地’组织目标的港口,肯定应该是在西方的某个发达国家,不会是尼日利亚、柬埔寨,不会是穆斯林国家、印度教国家或佛教国家。这样,剩下的非美国港口就不到三百个了。” 有人敲了一下门,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这是个年轻人,名叫康拉德?菲普斯。 “刚刚检查了最后一艘船,萨姆。‘威廉米娜?桑托斯’轮,从委内瑞拉港口加拉加斯出发,要去美国南方的加尔文斯顿,情况正常。美国人准备登轮检查。” “全都检查完了?”希尔问,“世界上每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都没问题?” “这种船的数量并不多,史蒂夫。”西摩尔解释。 “看来,液化石油气运输船这个想法也是一条死胡同。”希尔说完就站了起来,准备返回伦敦了。 “有一件事让我有些担心,希尔先生。”危险品运输专家说。 “叫我史蒂夫吧。”希尔说。在秘密情报局,除了局长,大家都不分职位高低直呼姓名,体现出一个团队的团结精神。 “嗯,三周之前,一艘液化石油气运输船全体船员遇难。” “哦?” “其实,没人看见船只下沉。船长曾用无线电呼救,说他船上机舱发生火灾,无法自救。然后就消失了。船名叫爪哇星辰。” “有什么线索吗?” “嗯,线索有。在船长结束通讯之前,他报出了船只的确切位置。首先赶到现场的是一艘从南方过来的冷藏船。该船长报告说在现场发现了自动充气小艇、救生衣和遇难船只的各种漂浮物。没有人员幸存的迹象。此后再也没有这艘船的船长和船员的任何消息了。” “一场悲剧,但那又怎么样呢?”希尔问道。 “是海难发生的地点,先生,哦,不……史蒂夫。在苏拉威西海,距离那个叫拉布安岛的地方只有两百海里。” “哦,糟糕。”史蒂夫?希尔说,然后他就返回伦敦去了。 史蒂夫?希尔驾车返回伦敦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已经穿过了赤道。它朝着西北偏北方向航行,只有驾驶员知道确切位置。它正在奔赴亚速尔群岛以西八百海里、美国海岸以东一千二百海里的一个地点。如果朝正西延伸,这个航向指向美国人口稠密的切萨皮克湾顶端的巴尔的摩。 伯爵夫人号上的人开始为进入天堂而作准备。包括剃去身上的体毛,书写最后的信仰声明。这些声明是对着镜头、由书写人大声宣读的。 阿富汗人也宣读了他的声明,但他选择了用普什图语。尤素夫?易卜拉欣在阿富汗待过一段时间,也会几句普什图语。他尽力试图理解,不过,即便他精通这种语言,他也挑不出这份声明的毛病。 这个阿富汗山民在声明中说到,他被美军的火箭搞得家破人亡,而很快,在他得以对撒旦伸张最后正义的时刻,他就能与家人相会,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在宣读时明白,这些声明实际上都抵达不了彼岸。这一切都将由苏莱曼用数码设备发送出去——在他自己死去之前,在他的设备与他同归于尽之前。似乎没人知道他们将如何死,美国将遭到哪种形式的正义惩罚——除了那位爆炸专家和易卜拉欣本人。但他们什么也没有透露。 由于所有船员一日三餐都在吃冷餐的罐头食品,所以没人发现厨房里少了一把七英寸长的切肉刀。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马丁悄悄地在磨刀石上把刀刃磨得极为锋利。他想在夜深人静时潜往船尾去割破那艘小艇,但经过再三考虑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另五个人共居在首尖舱内。操舵水手的驾驶台就在船尾通道旁边,那人一直不离左右;无线电报务员就居住在驾驶台后面小型报务室里;而轮机员总是在船尾驾驶台下面的机舱里。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探头出来看见他。 而且损坏也会被发现。他们立即就会知道船上有人蓄意破坏。快艇损失将是整个行动的一个挫折,但还不至于放弃行动。而且或许还有时间来弥补这个损坏。马丁丢掉了这个念头,但那把刀用布片包起来插在了他的后腰带上。每次轮到他在驾驶台上值班时,他都试图弄清楚他们在驶向哪一个港口,以及他也许可以破坏的那几个海运集装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没有浮出水面,伯爵夫人号继续朝着西北偏北的方向航行。 全球性的检查改变了方式并缩小了范围。所有的远洋巨轮,所有的油轮和所有的液化气运输船都已被核查并验明了身份。所有的船只身份识别应答机都符合它们应该回答的内容,所有的航线都符合计划的路径,三千个船长已经亲自和他们的船舶公司总部以及代理通过话,报出了各自的生日和个人背景情况——即使有人胁迫船长,劫匪也无从知道他们是否在说谎,而这些信息也都一一对应了。 美国的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正在对准备进港挂靠的每一艘货船实施登轮检查和监护。这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不便,但与世界上最大经济体可能遭遇的实质性破坏相比,这些不足挂齿。 根据英国伊普斯威奇提供的信息,爪哇星辰号的来历和船东都被仔细核查了。因为这是一艘小船,船舶公司挂靠在一个空壳公司,而该空壳公司又寄居在远东地区的一家银行里。供货的加里曼丹炼油厂是合法的,但他们并不清楚船只的情况。造船厂也派人调查过了——这条船换过六次东家——厂方提供了船只的图纸。然后找到一艘相同尺寸的姐妹船,于是美国人纷纷拿着卷尺赶了过去。电脑图像显示出与爪哇星辰号一模一样的复制品,但毕竟不是它。 爪哇星辰号的船旗国也走访过了。那是波利尼西亚的一个环礁共和国,调查人员很快就搞清楚这艘液化气运输船从来就没到过那里。 西方世界需要得到三个问题的答案:爪哇星辰号真的失事了吗?如果没有,那么它在哪里?它的新船名是什么?在太空中遨游的KH-11人造卫星接到指令专门去搜寻与爪哇星辰号相类似的货船。 四月的第一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联合行动结束了。它的使命现在由西方的主要情报机构正式展开行动。 迈克尔?麦克唐纳轻松地返回华盛顿去了。他继续参与追查“鬼船”的工作,但不是在兰利总部。中情局有个任务,要在局里各处的秘密拘留所继续反复审讯那些被捕前也许听说过“伊斯拉”项目的囚犯。另外他们打电话给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伊斯兰恐怖主义内部的线人、卧底,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关于先知在黑夜里寻找光明的神奇旅程的短语,似乎只在埃及财务总管那里存在,又随着二○○六年十月份他从白沙瓦阳台上跳下去而消失了。 遗憾的是,现在只能推定麦克?马丁已在行动中牺牲。能做的他肯定都已经做了,如果爪哇星辰号,或者别的漂浮炸弹正在驶向美国,必须假定他阻止过。但没人指望还能再见到他。自从上次他在拉布安的一只潜水包放进他还活着的信息后,已经过了太长的时间。 在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前三天,各方人员根据英国的告诫进行了大规模全球性检查,现在他们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中情局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从兰利办公室用保密线路给史蒂夫?希尔打了一个电话。 “史蒂夫,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们那位麦克?马丁。但我们这里的结论是他已经完了,而且根据史无前例的全球性布网检查商船的情况来看,他肯定是搞错了。” “那萨姆?西摩尔的理论呢?”希尔问道。 “也同样没用。我们已经检查了这个星球上差不多每一艘各种类型的油轮和化工船。还剩下大约五十艘需要确定位置和身份,然后就结束了。不管‘伊斯拉’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要么我们永远解不开这个谜,要么它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它早就已经消失了。等等……我接一下另一个电话。” 一分钟后,古米尼又继续与希尔说话了。“有一艘船延误了。四天前启程从特立尼达赴波多黎各,应该昨天到,但一直没有露面。呼叫她也没有应答。” “是什么类型的船?”希尔问。 “一艘化工船。八千吨的。嗯,也许已经沉没了。但我们还在核查。” “装运的是什么货物?”希尔问。 “液化石油气。”古米尼回答。 波多黎各炼油厂的总部——美国休斯敦的一家石油公司,接到了厂方的情况报告。六个小时之后,一颗KH-11“锁眼”人造卫星发现了“玛利亚女士”号,发出了警告。 “锁眼”卫星装备了照相机和监听设备。卫星在东加勒比海星罗棋布的岛屿上空以五百英里的搜索幅度巡游,听到了下面有一声自动应答机信号,它的计算机确定这是从失踪的“玛利亚女士”号轮船发出来的。 这个情报立即发给了各个机构,所以刚才马雷克?古米尼在与伦敦通话时被打断了一下。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中央司令部、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都开始忙碌了。他们全都收到了这艘失踪船只准确的方位坐标。 这些劫匪没有关掉那个应答机,不是太傻就是在碰运气。应答机回应,会立即暴露船名和船位;应答机关闭,会立即引起怀疑。不过劫匪们只是在按命令行事。 这艘小小的液化石油气运输船仍由吓得半死的蒙塔尔班船长在驾驶。他已经有四天没睡觉了,只偷偷打过几个瞌睡,但每次都被踢醒。玛利亚女士号在夜色中掠过波多黎各,从西边经过特克斯群岛和凯科斯群岛,有一段时间消失在巴哈马群岛的七百多个岛屿中间。 当锁眼人造卫星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巴哈马群岛最西端的比米尼岛以南,朝西航行。 坦帕的美军司令部对它的航线进行了判定和延伸,航向直指迈阿密港口,直捣迈阿密市中心。 不到十分钟,这艘小小的化工船吸引了几个“朋友”。从基韦斯特海军航空站起飞的一架P-3“猎户座”反潜飞机找到了它,降低到距海面几千英尺高度,盘旋着从各个角度给它拍照。它的形象出现在坦帕昏暗的作战指挥中心内一块整面墙大小的等离子屏幕上。 “天哪,快看。”一名作战参谋轻声说。 货船在海上时,有人拿着刷子和白漆爬到船尾,在船名“Doa Maria”(玛利亚女士)字母“i”上面加了一条横杠。于是船名被改为“Doa Marta”(玛尔塔女士),但白漆涂抹得非常粗糙,稍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破绽。 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有两艘海岸警卫队的快艇这时候都正在海上巡逻。它们是“梅隆”号及其姐妹船“摩根索”号。距离更近的梅隆号转向那艘被劫持的商船,从巡航速度增加到了侧翼包抄速度。船长迅速计算出他们将在九十分钟后,即太阳西下时实施拦截。 快艇这个词用在梅隆号上实在是不太相称。它有一百五十米长,排水量三千三百吨,几乎是一艘小型驱逐舰。它一边在四月初的大西洋海面上劈波斩浪航行,水兵们一边去准备武器,以备万一——那艘化工船已被定为“可能有敌意”。 梅隆号上的武器可不是摆设。它的三个武器系统中最轻型的是六支枪管组成的二十毫米“加特林”机关枪,这种枪械能作为反导弹武器使用。从理论上说,一颗飞射过来的导弹碰到这种弹雨会被撕裂。但这种密集弹雨也并不是只能打导弹,它可以撕裂任何物体,但是要在近距离内。 它还装备着两门“丛林王”二十五毫米舰炮,速度不是很快,但威力更猛,对一艘小型化工船肯定是致命的。此外,它的甲板上配置着一门“奥托?梅拉拉”七十六毫米速射舰炮。 玛利亚女士号还只是海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时,所有的三个武器系统就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水兵们摩拳擦掌,他们以前都只是在训练,现在出现了一个可以用真枪实弹打击的敌对目标,他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猎户座”反潜飞机在上空盘旋,把拍摄到的照片实时发送到坦帕。梅隆号武装快艇在水上划了个弧,绕过这艘化工船的船尾,来到了她的侧翼,在二百码开外减低了航速。然后梅隆号开始用扩音器朝玛利亚女士号喊话。 “身份不明的化工船,这里是美国海岸警卫队梅隆号。减速停船。再说一遍,减速停船。我们要上船检查。” 通过功率强大的望远镜能看到驾驶台上那个舵手的身影,以及他两侧的另两个人。没有应答。化工船没有减速。喊话重复了一遍。 第三次喊话之后,艇长命令向化工船的船首前方海面上发射一枚炮弹以示警告。海面上激起的浪花掠过化工船的首尖舱,打湿了此前盖在舱面纵横交错的管线上以免暴露这艘船真正用途的篷布。驾驶台上的那些人肯定已经明白了这个警告。但船还是没有减速。 然后两个身影出现在驾驶台后面的尾楼舱室门口。其中一人脖子上挂着一挺M60轻机枪。这个姿态完全无用,只能决定这艘船的命运。那人显然是一个北非人,在落日下清晰可辨。他点射了几下,子弹掠过了梅隆号上空,然后他的胸部中了一枪,从梅隆号甲板上向他瞄准发射的四颗M16卡宾枪子弹,有一颗打中了他。 谈判就这么结束了。阿尔及利亚人倒下去的时候,他走出来的那扇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梅隆号艇长请示是否击沉这艘负隅顽抗的船。但请示被否决了。来自总部的命令很明确。 “离开它。保持距离,快点儿。它是一颗漂浮的炸弹。在离这艘化工船一海里处警戒。” 梅隆号无奈地掉转船头,加大航速,留下这艘船任其自生自灭。两架F-16“猎隼”战斗机已经升空了,三分钟后就可以抵达这里。 狭长的佛罗里达半岛上的彭萨科拉空军基地,驻扎着一个战斗机中队,每天二十四小时值勤,可以在五分钟内做好起飞和战斗准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付毒品走私活动,不断有人试图从空中和海上偷运毒品到佛罗里达和周边几个州,尤其是可卡因。 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战机飞了过来,锁定比米尼岛西边的这艘化工船,激活了“小牛”导弹。两位飞行员的仪表板上都出现了“导弹备妥,目标锁定”的字样,这艘化工船的灭亡是相当程式化、相当精准、冷酷无情的。 随着战机飞行员一声简短的命令,两枚小牛导弹脱离了战机的翼下,顺着机头的方向飞驰而去。几秒钟以后,两枚各装载着一百三十五公斤炸药的弹头击中了化工船。 即使玛利亚女士号没有装载剧烈爆炸物,单是“小牛”导弹的雷管深入到货舱里,杀伤力就已经足够了。 一英里之外,梅隆号水兵们注视着玛利亚女士号起火燃烧。他们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闻到了浓缩汽油在火中燃烧的恶臭。整个过程很短。水面上没留下任何仍在缓慢燃烧的物品。船只断成两截,沉了下去。船上最后一批重油在海上闪烁了五分钟,然后大海把这一切全都吞噬了。 这正是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所期望的。 一小时后,美国总统正在举行国宴款待贵宾,其间有人在他耳边简短地耳语了一番。他点点头,要求第二天上午八点,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向他作口头汇报,然后他继续喝汤。 差五分八点,中情局局长在副局长马雷克?古米尼的陪同下,被引进了椭圆形办公室。古米尼此前来过这里两次,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总统和另五位主管都在场。 程序很简单。马雷克?古米尼要就“撬棍”反恐行动的进度和结果情况进行汇报。 古米尼的报告简短扼要,他明白,椭圆形办公室的主人不喜欢冗长的解释。“十五分钟,然后闭嘴。”马雷克?古米尼把这项复杂的行动压缩到了十二分钟。 他说完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那么,英国人的那张纸条上说的还是对的?”副总统问道。 “是的,先生。他们安插到‘基地’组织内的那位特工,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去年秋天我见过他,但我们推定他肯定已经死了——如果没死,他现在应该发出他还活着的信号。但他送出了那份情报。恐怖武器确实是一艘船。” “我原先不知道这么危险的货物每天都在全世界运送着。”国务卿在接下来的沉寂中这么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总统附和道,“现在,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你们有什么建议要告诉我吗?” 国防部长瞟了一眼国家情报局局长,点了点头。显然,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份联合报告要向总统作汇报。 “总统先生,我们有各种理由相信,对这个国家,或者说对迈阿密市的恐怖威胁,已在昨天晚上被粉碎了。危险已经过去。至于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在整个大会期间,您将在美国海军的保护之下。海军保证绝对没有安全问题。因此,我们的建议是,您尽管放心地去参加西方八国首脑会议吧。” “嗯,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美国总统说。 第四部 旅 程 17 戴维?冈拉克认为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或者第二好的工作,要是能在袖口上或肩章上挂上第四条金杠从而成为船长当然更好,但能当一名大副他仍然感到由衷的快乐。 四月的一个晚上,他站在庞大的驾驶台的右舷边,俯瞰着他身下二百英尺处新布鲁克林码头上蜂拥的人群。整个布鲁克林市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在相当于二十三层楼的高处,他俯视着广袤的城区。 坐落在布特米尔克航道上的十二号泊位是在那天晚上投入营运的,应该不算是一个小泊位,但这艘邮轮就把它全部占满了。邮轮全长一千一百三十二英尺,宽一百三十五英尺,吃水三十九英尺,是世界上最大的营运客轮。整条航道已经专门为它进行了疏浚和挖深,晋升后第一次出海的冈拉克大副越看越觉得它雄伟壮观。 下面码头建筑物后面,市区街道方向,他可以看到那些遇挫的愤怒的示威者。纽约警方已经高效地封闭了整个码头。港口警察的快艇在码头附近的水面上巡逻着,以防示威游行者乘船接近。 即使示威者能从水上接近也没有用。这艘远洋邮轮的船壳钢板出水很高,船舷最低处也在水面以上五十多英尺。因此,那天晚上登轮的人能享受到绝对的私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示威者感兴趣的也不是他们。到目前为止,登轮的只是一些低级工作人员:速记员、秘书、初级外交人员、专题咨询人员以及其他杂务人员。显然,要是没有这些人,世界上的要员和大人物们就没法开会讨论饥饿、贫困、安全、贸易壁垒、防务和联盟事项了。 当安全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时,戴维?冈拉克皱起了眉头。他和船员们花了一整天时间陪同白宫警卫局特工检查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特工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全都聚精会神地板着脸;全都对着他们的袖口嘀嘀咕咕地说话,显然那里隐藏着话筒;全都戴着耳机——要是没有它们,他们会觉得跟没穿衣服差不多。冈拉克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是职业偏执狂。但他们没在邮轮上发现任何疏忽或漏洞。 一千二百名船员的背景情况已被仔细审核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留给美国总统和第一夫人的豪华舱室,经过细心搜查后已经封闭起来了,并由白宫警卫局的特工人员把守着。戴维?冈拉克看一眼就明白,这些人肯定会一直围着这位总统转。 他看了一下手表。三千名工作人员还要两个小时才能登轮完毕,之后八国政府的领导人才会抵达。与伦敦的外交官一样,他欣赏这种简单的方法——租赁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来举办世界上最大、最具声望的会议,从美国纽约到英国南安普顿跨越大西洋的五天航程,时间刚好。 这个办法可以有效避免每年都会发生的各种反对团体试图扰乱八国首脑会议的局面。“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能满足四千二百名游客的住宿、餐饮、会议和娱乐等一切活动,租用邮轮这个主意比在一座山上或是一座岛上更好。 当船上低沉的汽笛拉响、向纽约告别之时,冈拉克将站在船长旁边。他将按要求设置好船上四台“美人鱼”推进器的速度,而船长只需用仪表板上一只微型驾驶盘,就可以驾船离开泊位进入东河,转向浩瀚的大西洋。船上的控制设备十分精妙,船尾的两台侧向推进器也十分灵巧,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因此,邮轮在码头开航时无需使用拖轮协助。 在远处的东方,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以右舷经过加那利群岛。许多欧洲人隆冬季节想离开冰天雪地的家乡,享受十二月份非洲海岸的阳光,就会到这片岛屿度假。慢慢地,这些岛屿在视线里消失了,但用望远镜依然能看到耸立在海平线上的天德山的峰顶。 距离它的历史性时刻还有两天时间。印尼籍驾驶员指示他在机舱里的同胞把主机动力减低到“低速前进”,在四月的这个晚上,它正以步行的速度航行在轻波荡漾的大西洋上。 天德山主峰慢慢地退出了视线,舵手把航向朝左舷稍微转了几度,前方一千六百海里,就是美国的东海岸。在高空中,它再次被看见了,计算机再次读取了它的应答,核对了记录,发现它的位置与陆地相距颇远,于是再次发出了通行许可:“合法商船,没有危险。” 第一批抵达的政府团队是日本首相及其随行人员。按计划,他们从东京飞到纽约肯尼迪机场,之后从机场,由直升机直接把他们带离牙买加湾,避开示威抗议的人群,到达布鲁克林。 直升机着陆区设在那座新码头的仓库和货栈中心旁。日本客人只能看到被挡在围栏外的抗议者口型在动,无声地呼喊着口号,接着那些人就退出了视线。当直升机桨叶的转动变缓,代表团受到了高级船员们的迎候,然后被引领着走过封闭的通道,到了船边的入口处,由此通往其中一个豪华舱室。 然后,直升机返回肯尼迪机场去接刚刚抵达的加拿大代表团。 戴维?冈拉克一直在驾驶台上。这艘远洋邮船的驾驶台从左舷到右舷有五十码宽,透过巨大的全景舷窗可以眺望前方的大海。驾驶台高出水面二百英尺,但舷窗前面的雨刷表明,当玛丽女王二世号遇上冬季大西洋高达六十英尺的巨浪时,溅上来的海水依然能够打湿驾驶台。 不过根据气象预报,这次跨越大西洋的航程将会是温和平静的,只有一些轻浪和微风。这艘豪华邮轮将走南边的大圆航线,这样比较适宜游览观光,因为这条航线上气候温和,海面平静。这条航线是以最短的距离跨越大西洋,划一道大弧线,弧线最南端切着亚述尔群岛的北缘。 俄罗斯、法国、德国和意大利代表团相继顺利抵达。黄昏时分,玛丽女王二世号的船东——英国代表团乘坐最后一批往返直升机到了。 将在当晚八点主持第一次宴会的美国总统,像往常一样乘坐深蓝色白宫专用直升机在六点整抵达。海军陆战队的乐队在码头上奏响了《星条旗永不落》,总统迈步登上邮轮,走进船舱。舱门关闭,外部世界关在了外面。六点三十分,最后一批缆绳解开了,船身张灯结彩,像一座漂浮的城市一般的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缓缓离开码头,进入东河。 河里小船上,港口周围路边,人们目送着它离去,并挥手致意。高踞在他们上方、强化玻璃后面的八个世界上最富裕国家的领导人也挥手回应。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自由女神像退出了视线,岛屿被甩到后面,女王号慢慢地加大了动力。 担任护航任务的是隶属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的两艘导弹巡洋舰,分别在它两侧相距几链[29]的位置,向邮轮的船长报了到。左侧是“莱特湾”号,右侧是“蒙特雷”号。根据海上的礼仪,船长表示已知会并向他们表达了谢意。然后他离开驾驶台去换衣服准备用晚餐,戴维?冈拉克大副到驾驶台上掌舵,指挥航行。 这次航程没有潜艇护航,因为这不是一个航母战斗群,而且潜艇不参与还有两个原因: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潜艇都无法躲避导弹巡洋舰的探测袭击;此外,女王号的航速太快了,没有哪艘潜艇能跟上它。 当长岛的万家灯火退出视线后,冈拉克大副把动力增加到巡航速度。四台“美人鱼”主机能发出十五万七千马力的功率,根据需要,可以推动女王号以最快三十节的速度航行,通常的巡航速度也有二十五节,护航的军舰必须开足马力才能跟上。 头顶上也有空中护航力量:美国海军的一架EC2“鹰眼”预警机,其机载雷达能探测到这支船队周围方圆五百海里内海面上的情况,还有一架EA-6B“徘徊者”电子战机,如有任何进攻性武器系统胆敢锁定这支船队,它可以扰乱敌人的频率,并用“哈姆”导弹把它摧毁。 飞离美国后,战机们通过空中加油和轮班接替的方式将一路护航,直至亚速尔基地起飞的同类战机来接班。继而从英国起飞的空中力量会来接替。整个行程万无一失。 晚宴开得相当成功。政治家们春风满面,夫人们容光焕发,食物精致可口,斟满了佳酿的水晶玻璃杯闪闪发光。 由于各国代表团刚刚经过长途飞行,根据美国总统的提议,宴会早早就结束了,客人纷纷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举行了全体会议。船上的大剧场已改装了能容纳所有代表的大会场,主宾后面坐了一大群随行工作人员,似乎个个都不可或缺。 第二天晚上与头一天相同,只是宴会的主人换成了英国首相,地方改在了能容纳二百人的烧烤餐厅。职位不高的客人可以去宽敞的英国餐馆,或其他提供餐饮的餐厅和酒吧。饭后,从纷繁的外交工作中脱身的年轻人纷纷跑去各自喜欢的舞厅和夜总会。 在他们上方的高处,驾驶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戴维?冈拉克在那里指挥着邮船夜航。在他身前,一排等离子屏幕在前窗下面一字排开,显示着船只各系统的运行状况。 最前面的是雷达,扫描着半径二十五海里的海面上的情况。他可以看见两翼的那两艘巡洋舰发出闪动的亮点,还有更远处航行的其他船只。 船上有一台自动身份识别系统,这种设备简称AIS,可以读取周围几海里范围所有船只的无线电应答。这些应答经过电脑交叉查询后(电脑中装有劳埃德船舶登记数据库系统),不但能判定对方的船名,还能了解它的计划航线和货载,以及无线电频道等信息。 在女王号的两翼,两艘巡洋舰的雷达员也俯身在屏幕上注视着海面上的动态。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远处的威胁绝对不能靠近他们中间疾驰的这个巨大怪物。即使是已经检查无误的无害的货船,最近距离也不得低于三公里。实际上第二天晚上,十公里之内都没有其他船只。 EC2“鹰眼”预警机的扫描范围要大得多,这是由于高度的原因。它的视线活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光束,在大西洋上由西向东一路照射过去。它主要关注远处的海面,而不是船队附近的海域。它要在船队前方开辟一条十海里宽的通道,并向巡洋舰汇报前方是否有情况。针对这次任务设定的限度是前方二十五海里,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巡航航程。 第三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时,“鹰眼”发出了一次小警告。 “前方二十五海里处有一艘小货船,在它预定航线以南两海里处。看起来停止不动。”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并不是完全停着不动。它的机舱设在船体中部,螺旋桨在水中慢悠悠地旋转着,海上的流速有四节,这使它有足够的动力把船头迎向海流,保持朝西的方向。 那只充气快艇已经漂在水中了,一条系绳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轻轻晃荡着。一把绳梯从船栏垂挂到海面上。四个人已经在这艘依附在货船边的小艇上了。 另四个人在驾驶台上。易卜拉欣在掌舵,他凝视着前方的海平线,搜索着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灯光。 那个印度尼西亚无线电专家在调试发射话筒的音量和清晰度。他身边站着英国约克郡利兹市出生的巴基斯坦年轻人。第四个是阿富汗人。一切调试完毕后无线电操作员朝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也点点头,坐在船只控制设备旁边的一把凳子上,等待呼叫。 呼叫来自女王号右舷相聚六链远的那艘巡洋舰。戴维?冈拉克清楚地听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听到了。使用的频道是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公共波段。口音带有美国南方地区特有的长音。 “里士满伯爵夫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美国海军蒙特雷号巡洋舰。听到没有?” 旧货船上的无线电设备不太先进,回话显得稍微有点走音,回话声带有英国兰开夏或约克郡口音。 “哦,听到了,蒙特雷,这里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顶流停船。说明一下情况。” “里士满伯爵夫人发生了一些过热,”——咔嚓,咔嚓——“桨轴”——停顿——“我们正在抢修。” 巡洋舰的舰桥上一阵短暂的沉默。 “再说一遍,里士满伯爵夫人,我重复,再说一遍。” 回答传过来了,口音比先前更浓重了。在女王号的驾驶台上,冈拉克大副看到那个亮点进入了雷达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偏南一点,距离在五十分钟航程左右。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详情也进一步显示出来了,包括它的自动应答机的真实回答,信号准确性的确认。他插入了无线电通话。 “蒙特雷,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让我来试一试。” 戴维?冈拉克生长在英格兰柴郡的威勒尔县,与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伯爵夫人号上答话的口音,据他判断不是约克郡就是兰开夏的,都是他的家乡柴郡的近邻。 “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我听说你的桨轴主轴承发生过热,你们在海上进行修理。请确认。” “没错,是这样。希望能在一个小时内修复。”扬声器里传来回答。 “伯爵夫人,请详细说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发港、目的港和载运的货物。” “玛丽女王,我们是杂货船。在利物浦登记注册,载重量为八千吨,从爪哇出发,装载着锦缎和东方木材,去巴尔的摩卸货。” 冈拉克低头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由利物浦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经纪人,以及劳埃德航运保险公司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确的。 “请问您是哪一位?”冈拉克问道。 “我是麦肯德里克船长。您是谁?” “我是戴维?冈拉克大副。” 蒙特雷号导弹巡洋舰有点困难地听完这段通话,又开始说话。 “这里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变航向吗?” 冈拉克又去看屏幕的显示。驾驶台上的计算机指引着女王号按照预定的航线航行,自动根据海况、风向和潮流调整航向。绕航意味着要从自动改为手动,或者重新设定程序,然后再返回原来的航线。他将在四十分钟内以右舷相距两海里或三公里经过这艘逆流停着的货船。 “没必要改变航向,蒙特雷。我们将在四十分钟后经过它。与我们相隔两海里以上。” 由于处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与伯爵夫人的间距将小于两海里,但还是有足够的空间。在空中,“鹰眼”预警机和“徘徊者”战斗机扫描着这艘货轮,寻找有没有导弹锁定或电子活动的迹象。没有任何发现,但它们将继续监视,直至伯爵夫人远远地落在这支船队的后面。另有两艘船只也在警戒范围之内,但处于更远的前方,它们将被要求改变航向,向左或向右。 “收到。”导弹巡洋舰蒙特雷号回答。 这段对话全都传到了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易卜拉欣点点头,表示船员们应该离开了。无线电报务员和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爬下绳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个人都在等待着阿富汗人。 马丁深信已经发疯的约旦人易卜拉欣将加大马力驾船撞向迎面而来的其中一艘船只。他很清楚,他无法离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唯一的希望杀掉船员,夺取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软梯。在小艇中的横向座板上,苏莱曼正在架设数码相机设备。从伯爵夫人号的栏杆处垂下一条缆绳,其中一个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头附近,迎着大船边淌过来的海流,紧紧地拉住这条绳索。 马丁攥住绳梯,转过身来,拔刀猛砍这艘灰色的石头般坚硬的充气快艇,把它划开了一条六英尺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两三秒钟之内没人反应,只有海流马上改变了。空气从汽艇里喷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船上已经有六个人,那一边的船体开始下沉进水。 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条缆索。他没有砍中,但刀子划破了那个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时才作出反应。但印尼人已经松开了缆绳,海水淹到了他们身上。 狂乱的手伸过来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却向后退却。舷外的大马力发动机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进来。小艇的残骸漂离了货船的尾部,进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处,它被发动机拖着沉了下去。在货轮船尾微弱的灯光下,马丁看到水中挥动挣扎着的那些手,很快它们就不见了。任何人都没法顶着四节的海流游过来。他回身爬上了绳梯。 这时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弹专家留给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马丁还在爬梯子,船上突然响起了微型炸药爆炸的一连串尖锐的噼噼啪啪声。 当初韦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号甲板上伪装了六个海运集装箱,在空箱上方设置了箱顶,用的是一块铁皮,在四个角上作了加固。 炸弹专家在这四个加固点上安放好了炸药,并用电线把这些点全都连接起来,以船舶的主机作为起爆动力。当炸药爆炸时,箱盖的铁皮会被掀开好几英尺高。安放的炸药是不对称的,所以被掀起的箱盖会一侧高于另一侧。 当爆炸发生时,马丁刚刚爬上绳梯的最高处,嘴里咬着刀子。巨大的铁皮箱盖从侧面被掀到海里,马丁卧倒在船栏边,然后他藏好刀子,走进驾驶台。 “基地”组织杀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盘边,透过舷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在海平线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节速度迎面而来,十七层甲板承载着十五万吨的灯具、钢铁和人。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下面,掀去了顶盖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这时候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为了盛放什么,也不是为了隐藏什么。 一弯明月下面的云朵飘开了,前爪哇星辰号的整个前甲板都显露在月光下。马丁第一次明白,这不是一艘装载着炸药的杂货船,这是一艘化工船。从驾驶台一直到船首,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路、阀门、桶舱口和消防龙头,这一切说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冲着首尖舱的方向均匀排列着六个原形排气桶舱。 “你应该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说。 “那里挤不下了,兄弟。苏莱曼差点掉到海里。我暂时留在软梯上。然后他们就开走了。现在,我留下来与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时钟,拉动了第二根操纵杆。电线从控制杆通到下面的电瓶上,获取电能再进入通道,在海上一个月的航行期间,炸弹专家通过秘密门道进去工作的就是那里。 又有六包炸药爆炸了。货舱的六个小舱盖被炸飞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见的:实际上有六条垂直的气体如火山般喷发出来。逸出的气体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着失去了原动力,重力开始起作用。这片看不见的云雾迅速与空气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开始向外围滚动扩散。 马丁明白他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知道从菲律宾开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颗浮动的炸弹上,从六个失去盖板的小舱口里喷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死亡,现在已经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认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爪哇星辰号,将冲向一个港湾,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药。 他原先认为,它将撞向某个有价值的东西,与之同归于尽,他曾经徒劳地等待能有一次机会,杀掉船上的七个人然后接管船只。但这种机会没有出现。 已经太迟了,他明白爪哇星辰号并不是要去投放一颗炸弹,她本身就是这颗炸弹。随着气体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动寸步。迎面而来的那艘远洋邮轮将在它身旁三公里处被吞噬。 他刚刚听到了巴基斯坦男孩与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之间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爪哇星辰号不会加大马力迎上去。担任护航任务的巡洋舰绝不会允许这样,而它也不需要这样做。一切都太迟了。 易卜拉欣右手边有第三个控制器,一只按钮。马丁顺着电线看见了一把信号枪,搁在驾驶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发信号弹,只要一颗火星…… 舷窗外,海平线上耸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离,三十分钟的航程,届时燃料与空气的混合将会达到最大限度。 马丁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无线电话筒。最后一个呼叫警告的机会。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开口处,那把刀子就绑在衣袍里面的大腿上。 约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马丁的眼神和动作。如果没有这种野兽般的本能,他是无法从阿富汗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也逃不出约旦的监狱,躲不过美国人在伊拉克对他的追捕。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尽管语言相通,但这个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种子在这个狭小驾驶台上的紧张气氛中爆发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声尖叫。 马丁的手伸进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动作更快,手枪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图下面。枪口对准了马丁的胸膛。双方的距离是十二英尺。远了十英尺。 战士都接受过快速估算机会的训练,马丁在一生中多次做过这种估算。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在致命毒气的包围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扑向他的对手,要么扑向那个按钮。两者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的脑海里涌现了一段诗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学校的课堂上吟诵过的诗句: 芸芸众生,谁人无死…… 他还回想起“潘杰希尔雄师”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曾经在篝火旁说过的话:“我们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国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会被允许选择如何去死!” 麦克?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选择。 易卜拉欣看见他扑过来了,他熟悉一个行将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这个杀手尖叫着开火了。冲上来的人胸口中弹,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动中,还有意志力,还能使生命维持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结束时,这两个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维?冈拉克惊异地凝视着。前方十五海里,在这艘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再过三十五分钟就要抵达的地方,海面上腾起一团火山爆发般的巨大火焰。在驾驶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个人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上帝,这是什么啊!” “蒙特雷呼叫玛丽女王二世。转向左舷。重复一遍,转向左舷。我们正在调查。” 在右舷方向,冈拉克看见那艘导弹巡洋舰把马力增加到进攻速度,朝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而去。还在观看时,海面上的火焰开始闪烁,火势已经在减弱。显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开,如果海上还有人活着,蒙特雷号将会去找到他们。但最好还是去把船长叫来。当船长到达驾驶台时,大副解释了刚才看到的情况。现在他们与出事地点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远离。 在左舷方向,美国海军的莱特湾号巡洋舰依然与他们平行航行着。蒙特雷号正在直接驶向前方腾起火球的海面。船长同意,万一还有幸存者,就由蒙特雷号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后的那团火焰是船只的残骸在燃烧。所有的高挥发物在蒙特雷号抵达现场之前已经烧完了。 玛丽女王二世号豪华邮轮的船长向电脑下达了指令:恢复驶向南安普顿的航线。 尾 声 事情免不了要经过一番调查。这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调查事故原委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完成的,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小组去调查了真正的爪哇星辰号货轮的情况。从它安放龙骨开始,到装载着液化石油气驶离文莱,开往目的地澳大利亚西部弗利曼特尔港的整个过程。 证人们证实,该船由赫尔曼船长指挥,一切都很正常。此后不久,在绕过加里曼丹岛东北角的时候,海上有两个船长还见到过它。由于它载运货物的特殊性,两位船长都特别注意到它与他们相距很远,他们还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了它的船名。 爪哇星辰号船长简短的求救信号播放给一位挪威的心理学家试听。该专家确认,确实是由他的挪威同胞用流利的英语说出来的,但似乎处于胁迫之下。 那位听到爪哇星辰号的位置并赶赴现场的水果船船长,也被追寻到了,并对他进行了一次采访。他重复了他听到和见到的情况。但海上消防专家认为,如果爪哇星辰号机舱内的火势是赫尔曼船长无法控制的,那么大火势必会引燃它载运的货物,引起整艘船爆炸燃烧。在那种情况下,在它沉没的水域里就不应该有救生衣在漂流。 在美军武装直升机的支援下,菲律宾特种部队对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大本营三宝颜半岛发动了一次袭击。经过仔细搜索,他们抓住了两个居住在丛林里的猎人。 这两位猎人偶尔也为恐怖分子做点事,但他们不想面对行刑队的枪口。他们供认,曾在丛林深处的一个狭窄的小海湾里看见过一艘中型化工船,有一群工人拿着乙炔气割机和电焊机在船上忙活。 爪哇星辰号调查小组一年后写了一篇调查报告。报告声称,爪哇星辰号并不是因为船上起火而沉没,而是被完整无损地劫持了,此后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番刻意的准备工作,为的是使航运界深信它已经不复存在。“全体船员已经死亡”只是一个推断,还需要得到核实。 根据“无须知道”的原则,在各层面工作的所有调查取证小组都不知道深层原因。他们只知道这是一次海上保险案件的调查,没人怀疑。 另一个小组去调查真正的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命运。他们从伦敦市十字架修士街上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办公室开始,直至利物浦,调查核实了整个家族公司及其船员。他们确认,当伯爵夫人号在新加坡卸下载运的捷豹轿车时,情况一切正常。麦肯德里克船长在新加坡的码头上还遇到过利物浦的一个老乡,开航前结伴去喝了几杯啤酒。他还给家里打过电话。 证人证实,伯爵夫人号在哥打基纳巴鲁装上名贵的木材时,仍在它合法船长掌控之下。 但对爪哇岛泗水港的现场调查表明,伯爵夫人号根本没去那里停留,装载第二批货物——亚洲丝绸。然而,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公司收到过托运人的确认,说已经装上了货物。因此,这是伪造的。 “楠榜先生”的大致图像绘制出来了,印度尼西亚的内务安全部据此认出了一名嫌疑人,但无法证明他是“伊斯兰祈祷团”的资助人。警方组织了一场搜捕,但这个恐怖分子已经消失在东南亚的茫茫人海之中。 调查小组得出结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是在苏拉威西海被劫持的。同时匪徒还劫走了所有的船只证书、船只身份的无线电代码和自动应答机。船本身应该已经随同全体船员沉没了,船员的家属分别收到了通知。 决定性的事实来自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博士。对他住所的电话监听显示,他预订了一张去中东地区的机票。泰晤士大厦的军情五局总部召开会议讨论之后决定,该是收网捕鱼的时候了。当监听人员确认他正在浴缸里洗澡时,伯明翰警方和特种分队砸破了这个科威特学者的公寓门,然后他裹上浴袍就被带走了。 但哈塔卜博士很聪明。对他的寓所、汽车、办公室、手机和电脑的全面、彻底的搜查,都没能找到可以指控他刑事犯罪的任何证据。 他温和地微笑着,他的律师也提出了抗议:如果警方提不出正式起诉的依据,那么二十八天后必须释放嫌疑人。不过他刚走出英国贝尔马什监狱,就被重新逮捕了,他的微笑消失了,这一次是根据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政府的一份引渡要求。 依据这项法案,引渡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哈塔卜又返回了同一间囚室。这一次,他的律师坚决要求不予引渡。作为一个科威特人,哈塔卜不是阿联酋公民。但问题不在这里。 阿联酋港口城市迪拜的反恐中心出乎意料地查获了一沓照片。照片上显示,哈塔卜与一个受监视的已知“基地”组织信使、一艘帆船的船长在亲切交谈。其他照片表明,哈塔卜进出过哈伊马角郊外一座别墅,这座别墅已证实是恐怖分子的秘密据点。伦敦的法官来了兴致,并同意引渡。 哈塔卜提出了申诉,但又失败了。他将待在前途未卜的英国贝尔马什监狱,或者被引渡去海湾,在阿联酋特种部队的沙漠基地里接受严刑审讯。他要求留在英国。 这就有了一个问题。英国人解释说,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关押他,更不用说审讯和判刑了。在被解送去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路上,他与英国当局达成一项交易,于是他招供了。 他一开口,就吸引了美国中情局客人旁听。他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全都招了。他供出了当时仍十分清白、不为美英情报机关所知晓的一百多个“基地”组织成员和二十四个秘密银行账户。 当审讯官提及“基地”组织代号为“伊斯拉”的项目时,这个科威特人震惊得一阵沉默。他完全不知道居然已经泄漏了。于是他全都讲了。 伦敦和华盛顿已经知道的或者已经怀疑的,他都确认了,然后他作了些补充。除了那三个印度尼西亚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最后那段航程上的其余五人他都确认了身份。 他知道那个出生于英国约克郡的巴基斯坦男孩的父母和家庭背景情况。小伙子替代麦肯德里克船长在船只的无线电通讯中说话,并愚弄了戴维?冈拉克大副。 他承认玛利亚女士号货船以及船上的人员是他们故意牺牲的,虽然船员们自己并不知情。这只不过是一次佯攻,分散安保人员的注意力,而且这样美国总统就会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登上那艘邮轮。 审讯官们温和地把话题引到了阿联酋的一座别墅,他们知道哈塔卜曾在那里审问过一个阿富汗人。事实上,他们并不确切地知道,他们只是怀疑,但哈塔卜几乎没有犹豫。 他确认,这个神秘的塔利班指挥官在喀布尔郊外,制造了勇敢血腥的事件,成功出逃,到了他们那里。他说,事件所有细节已由“基地”组织在喀布尔的同情者进行了仔细的审核,是真实的。 他承认他按照“基地”二号人物艾曼?扎瓦希里的指示,去海湾地区尽可能详细地盘问这个亡命天涯的人。他还透露,是酋长本人证明了这个阿富汗人的身份,依据多年前在托拉博拉山区一个洞穴医院里的一次谈话。是酋长亲自批准这个阿富汗人参加“伊斯拉”行动,是他,哈塔卜本人把阿富汗人与其他人一起派去马来西亚的。 英美审讯官们十分高兴地告诉了他这个阿富汗人的真实身份,好让他在极度内疚和悔恨中度过他的余生。 最后有一个小细节:一位笔迹专家研究了已失踪的马丁上校的笔迹,在拉布安岛塞进潜水包里的那张潦草写就的纸条确实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撬棍”委员会最终一致认为,麦克?马丁在拉布安之后的某个地点登上了里士满伯爵夫人号,一直扮作一个恐怖分子,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及时离开了这艘船。 至于伯爵夫人号为什么会提前四十分钟爆炸,则在案卷里留下了空白。 在英国,一个人失踪后通常要过七年时间才能从法律上推定已经死亡并签发死亡证书。 对哈塔卜博士的审讯得出结论后,伦敦市的一位验尸官应邀参加了圣詹姆斯街布鲁克斯俱乐部的一次隐秘的晚餐。在场的只有另外三个人,服务员上完菜离开之后,三个人对这位验尸官解释了许多事。 接下去的那一周,验尸官将一份死亡证书签发给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一位叫特里?马丁的学者,死者是他的哥哥——十八个月前失踪的空降兵部队麦克?马丁上校。 在赫里福德郊外英国特空团总部,有一座被称为“钟楼”的古怪建筑。几年前团部从原先的基地搬迁到现在的地方时,钟楼被一砖一瓦地拆了下来。然后又被重建起来。 可以想象,这个建筑物上面有一口钟,但钟楼的主要意义在于,它的四面镌刻着在战斗中牺牲的所有特空团官兵的名字。 那份死亡证书签发后不久,在钟楼下面举行了一个悼念仪式。参加仪式的有十二个穿军服的人,十个穿便服的人,以及两位女士。其中一位女士是军情五局即保安局的局长,另一位是死者的前妻。 在战斗行动中失踪不太容易让人接受,但汇报了所有的已知事实之后,保安局局长、特种部队司令和空降兵部队指挥官都同意了这个说法。麦克?马丁上校肯定不是在遥远的地方永远失踪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 这个简短的仪式举行时,二月冰冷的太阳正从西方地平线威尔士的黑山上落下。仪式最后,牧师引用了《约翰福音》中常被引用的一句话:“人世至情莫过于此,为友付出整个生命。” 只有聚集在钟楼周围的这些人知道,伞兵团和特空团退役上校麦克?马丁付出生命是为了四千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他们中的任何人从不知晓他的存在。 注释 [1]旁遮普人,南亚民族。主要居住在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印度的哈里亚那邦和旁遮普邦等地区。属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混有蒙古人种血统。 [2]瓦济里斯坦,巴基斯坦西北部与阿富汗接壤的一片山区,地理条件复杂,面积有一万多平方公里,属于巴基斯坦的部落地区。一九四七年成为巴基斯坦的一部分,与西北边境的其他五个部落一起被称作“联邦部落地区”。分为南瓦济里斯坦和北瓦济里斯坦,享有高度自治权。 [3]原教旨主义是指一种宗教现象,即一旦感到传统的、被人们接受的最高权威受到挑战时,就反复重申原信仰的权威性,对挑战和妥协予以坚决回击,有必要时,甚至用政治和军事手段进一步表明态度。原教旨主义具有极强的保守性、对抗性、排他性和战斗性。 [4]撒克逊时代,指英国历史上从公元五世纪起,罗马人撤出不列颠,日耳曼民族撒克逊人入侵并统治的时期。一般认为撒克逊时期直到十世纪晚期才结束。 [5]四大哈里发时期指阿拉伯帝国早期,自公元六三二年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逝世后,由最初四个继任者统治的时期。哈里发意为“真主使者的继承人”。这四大哈里发共执政二十九年,其间对外军事扩张并传播伊斯兰教,所以这一时期也被称为“阿拉伯的开拓时代”。 [6]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Ahmed Shah Massoud,1953—2001),阿富汗军事领导人。一九七九年,苏联发动阿富汗战争。马苏德率领阿富汗游击队展开抵抗运动,因其在潘杰希尔山谷的活动对苏军造成重创而被阿富汗人尊称为“潘杰希尔之狮”。二○○一年九月九日,马苏德在阿富汗北部被“基地”组织谋杀。 [7]费萨尔王朝是英国在伊拉克一手扶植起来的封建政权。一九三九年四月,加齐一世突然死于车祸,年仅四岁的太子继位,史称费萨尔二世,由其堂叔、亲英的阿卜杜勒?伊拉摄政。一九五八年伊拉克发生政变,费萨尔二世、王储及其他王室成员全部被杀,哈希姆家族费萨尔支系自此绝嗣。 [8]伊玛目,穆斯林的领袖、政教首领、清真寺的教长的称号。 [9]由于对《古兰经》中某些经文的分节标准有不同的主张,故专家对《古兰经》节数有近十种不同的说法,其中最少者为六千两百零四节,最多者为六千六百六十六节,中国明、清两代的穆斯林学者都采用后一种说法。 [10]《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一九五九年由玛丽莲?梦露主演的著名喜剧电影。 [11]一九六七年六月五日早晨,以色列出动了几乎全部空军,对埃及、叙利亚和约旦的所有机场进行了闪电式袭击。空袭半小时后,以色列地面部队开始发动进攻,阿拉伯国家进行抵抗。六月十日战争结束,阿拉伯国家失败。这就是第三次中东战争,也称“六日战争”。 [12]大博弈(The Great Game),或译作大竞争、大狩猎,是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的政治术语,特指大英帝国与沙皇俄国争夺中亚控制之战略冲突。“大博弈”一语之提出者,一般认为是亚瑟?康诺利,后因英国小说家鲁德亚德?吉卜林的小说《基姆》使用该词而流传开来。 [13]这里指英美盟军于一九四四年九月十七至二十六日间在荷兰阿纳姆地区对德国军队的空降作战行动,是二战中盟军实施的规模最大的空降作战。 [14]原文为Salaam aleikhem,穆斯林见面时用的一种欢迎词。 [15]罗经,测定方向基准的仪器。船舶常用罗经以确定航向和观测目标方位。 [16]贝都因人,在阿拉伯半岛、叙利亚或北非沙漠地区游牧的阿拉伯人。 [17]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 (Mullah Mohammad Omar,1964—),阿富汗武装派别塔利班的创始人和最高领导人。 [18]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南斯拉夫联盟、克罗地亚和波黑三国领导人经过两周的艰苦谈判在美国俄亥俄州的代顿草签了波黑和平协议,结束了波黑战争,该协议被称为《代顿协议》。 [19]在公海上,悬挂本国国旗以表明国籍的船舶受船旗国的专属管辖和保护,无国籍的船舶在公海上会被认为是海盗船,不受任何国家的保护。但实际上,有些国家允许别国商用船舶悬挂其旗帜,于是,很多外国船舶为了逃避本国的税务和其他强制措施而购买这些国家的旗帜,这种船旗被称为方便旗。 [20]《义海雄风》是美国一九九三年的一部军事法庭电影,片中的基地指挥官杰赛普上校以近乎疯狂的偏执为军队中的不当行为进行辩护。 [21]俾路支人属于南亚和西亚的一个民族。主要分布在巴基斯坦的俾路支省、信德省和旁遮普省西南部。该族文化受波斯和阿拉伯文化影响较深,许多部落名称都来自阿拉伯语。俾路支人,特别是俾路支省的俾路支人,处于游牧部落阶段。他们除从事畜牧业外,还赶骆驼经商。妇女操持家务和编织地毯。 [22]节,航海与航空速度单位,一节等于一海里/小时。一海里约等于一点八五二公里。 [23]阿布沙耶夫(Abu Sayyaf)是东南亚一个由伊斯兰恐怖分子所组成的分离主义组织,其势力范围包括菲律宾南部岛屿,曾与菲律宾军方发生多次大小规模冲突。阿布沙耶夫组织颇为极端和危险,曾绑架多名外国游客。 [24]Hundi,类似中国古代的“飞钱”,指在银行系统之外,用事先约定好的票据或身份证明进行异地转账、汇兑的交易方法。 [25]阿布?穆萨布?扎卡维,本?拉登的副手,“基地”组织三号人物。生于约旦,伊斯兰激进分子,激进的伊斯兰游击组织网络统一圣战组织领导人。二○○六年六月七日晚,在驻伊美军的空袭中被炸身亡。 [26]一九一七年十二月六日,载满军用物资的法国货轮“蒙勃兰号”与挪威货船“伊莫号”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省会哈利法克斯的港口意外相撞,这次事故引发的爆炸是原子弹出现以前人类历史上最激烈、最悲惨、损失最严重的一次爆炸事件,它几乎毁灭了整个哈利法克斯城。 [27]霍尔木兹海峡,位于阿拉伯半岛和伊朗之间。 [28]一九七六年三月十八日,利比利亚超级油轮“托利峡谷”(Torrey Canyon)号在英吉利海峡触礁,溢油十一万吨,造成了一起震惊世界的生态灾难。 [29]链,海上测距单位,相当于十分之一海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